这女子皮肤很白皙。
她眉梢微弯,朱唇轻抿,脸上的妆容有些浓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但她却坐在了主桌。
崔云昭不用去问,也立即就知道了她就是小关氏。
如此看来,这小关氏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最起码,她身上那股子劲儿,那个说话的腔调,崔氏的女儿们就学不来,便是年氏拓跋氏的女儿,也不可能教导成这样。
让人看了心里头就不是很喜欢。
崔云昭来者是客,不便多说什么,她身边的崔云殊却淡淡开口:“继夫人这般说,看来是羡慕我们崔氏姐妹多了,往后继夫人也可带了家中姐妹,过来咱们苏氏好好热闹。”
“若是运气好,怕也能亲上加亲呢。”
崔云殊是很温柔贤惠,平日里也是大家闺秀模样,却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揉捏。
听她这含沙射影一句话,那小关氏立即红了眼,往身边的中年男子看过去。
“老爷!”她娇嗔了一声。
那男人头发乌黑,身形清瘦,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容貌。他面容确实显得年轻,若不说他是苏羿文的父亲,崔云昭都以为他只有三十几许的年纪。
这位名声显赫的苏明府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同那小关氏站在一起,也没有太多的年龄之感,并不会衬托的老迈。
他眉眼细长,同苏羿文有七分像,身上的气势却老练而豁达。
“都是在家晚辈,坐下说话吧。”
倒是没有训斥崔云殊,却也没有斥责小关氏。
崔云昭淡淡笑了一下,拉着崔云昭落座,认真看了拓跋弘一眼。
那拓跋弘生的比霍檀还高,肩膀宽阔,腰背宽厚,一看就是武将。
他没有另外两位崔家女婿那么清秀,却也浓眉大眼,是个很周正的长相。
最主要是他眼神很坚定,同霍檀一样,都是心志坚定的人。
这样的妹婿,倒是让人颇为放心。
崔云殊作为大姐,先道:“拓跋少主,家妹在家里很得娇惯,到了拓跋氏怕有不适应的地方,还请拓跋少主多担待,给她些时间,或者同我跟她二姐说。”
一说起未婚妻,拓跋弘竟然还脸红了。
他使劲点点头,声音依旧洪亮:“是,大姐。”
崔云昭险些没笑出声,她拽了一下霍檀的衣袖,同他咬耳朵:“比你还傻。”
霍檀轻咳一声,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回嘴。
他们一家人在这边说话,气氛很是融洽,崔云昭却老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
她倏然抬起头,就看到边上主位坐着的小关氏正在看她。
她那眼神有些冷,让人很不舒服。
发现崔云昭在看她,那小关氏竟然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大大方方又看了几眼,这才收回了视线。
崔云昭看到她还跟苏珩说了几句话,苏珩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崔云昭看这小关氏,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且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觉得。
崔云昭看到,主桌其他几位苏氏的夫人都不怎么同她说话,离她很远。
崔云昭就碰了一下崔云殊的手,压低声音说:“这位小关氏,看着怎么这么奇怪。”
崔云殊蹙了蹙没头,声音也压得很低。
“就是很上不得台面,平日里就那样扭捏作态,撒娇卖痴,让人厌烦得很。”
说到这里,崔云殊顿了顿,看了对面的夫婿一眼。
苏羿文正在同两个妹婿说话,可能是头一回见到妹婿,他还挺激动的,说个不停。
看起来倒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崔云殊声音更低了:“我听闻,她对公爹使了些手段,要不然是怀不上孕的。”
崔云昭了然点头。
可之后,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关氏能跟年氏联姻,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即便不可能千人一面,却也不会有这样扭捏作态的样子。
这瞧着都不像是大家闺秀,反而……
崔云昭又瞥了那小关氏一眼,倒是没再多看,只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戏台。
很快,戏就唱了起来。
崔云昭不怎么喜欢看戏,以前是觉得吵闹,现在是没么多闲工夫,可如今听着这北戏班,倒是唱的挺好。
声调不如南戏婉转多情,却利落动人,身量和武戏都很利落,让人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
崔云殊见她喜欢,便道:“以后得了空,咱们也去吉庆班听曲,瞧你也是喜欢的。”
崔云昭点头,问:“这吉庆班倒是头一回听,来伏鹿多久了?”
崔云殊笑笑,想了想才道:“大约小关氏来了伏鹿时,他们就到了,我记得那时候小关氏还陪着婆母出门听曲,回来的时候婆母还很高兴,带着我也去了一回。”
听起来,这位已经身故的婆母待崔云殊还不错。
只是她自己都过得艰难,如今又撒手人寰,倒是可惜了。
肯定听到崔云殊提起母亲,苏羿文的面容微微有些暗淡,他轻轻攥紧了拳头,抬眸看向崔云殊。
“娘子若是喜欢,过一月得了空,我再陪你去。”
如此说来,崔云昭才想起这位苏氏大少爷去年也考了秋闱。
不过伏鹿是大州府,考生众多,因此苏羿文的成绩没有崔方明和殷行止那么耀眼,却也考了伏鹿第二十七名。
他考中了举人,今年春日就要下场靠春闱。
所以才说要过一个月再陪崔云殊去看戏。
想到这里,崔云昭忽然有些迟疑。
因为去年考秋闱前,应该就是苏家闹得最凶的时间,那时候苏羿文的母亲刚过世,他如何可以参加科举?
这事崔云昭还真不知情。
明明现在应该阖家在丧期,可瞧着竟是又生孩子又摆宴席,实在说不过去。
这事她不好细问,只想着一会儿回去问霍檀。
戏一唱起来,家里的气氛就好很多,小花园里热闹极了,客人们觥筹交错,自有一派盛世景象。
崔云昭听戏也很认真,时不时同桌上几人说几句话,开心又有趣。
很快,第一折 戏就唱完了。
苏珩端着酒盏起身,对着众人遥遥一拜,态度非常的诚恳。
“今日多谢诸位莅临寒舍,参加我孩儿的百日宴,这一对孩儿深得佛缘,因他们,才免去了夫人仙去的忧伤,让苏家重新走出悲痛。”
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可崔云昭却一点都没看出来苏珩悲痛。
苏珩继续道:“如今孩儿百岁,家里大摆宴席,也是想让诸位见一见家里新过门的继夫人,了结夫人的心愿。”
他伸手扶着身边妖娆的小关氏起身。
这一次小关氏倒是满脸郑重,她垂着眼眸,眼睛哪里都不瞟,腰背挺直,仪态大方,学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手到擒来。
她规规矩矩站在那,满脸都是哀伤,似乎真的很痛苦夫人的离开。
苏珩便道:“夫人仙去前,曾经求过佛祖保佑,当时金明寺的主持给做了法事,即刻便得了大日如来佛的佛音。”
崔云昭:“……”
她看了霍檀一眼,霍檀也对她笑了一下。
“当时佛音便说,夫人是早登极乐,升仙去做观音座下的童女,肉身已灭,神魂长存,并不算是仙逝。”
“她不放心家中,便定了娘家表妹为继室,替她守好崔氏,照顾儿女,也算是了却凡尘心愿。”
说到这里,苏珩竟然老泪纵横。
崔云昭忍不住在心里撇嘴,被霍檀捏了一下手,两口子拉拉扯扯,心里那点子恶心倒是消退不少。
这一桌上,苏羿文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崔云殊用帕子掩着唇,生怕自己当面骂出口。
苏珩也不管旁人是什么表情,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内情,他都那么大义凛然的继续说。
“如今孩儿百岁,我终于可以完成夫人的冤枉,以后家中便交由小关氏打理,夫人,还不见过诸位贵客。”
小关氏端起酒杯,向众人款款一敬。
“妾身见过诸位贵客。”
此刻,她的声音很清雅,端庄又规矩。
这一套做完,苏珩才笑道:“大家能来,是给我苏氏面子,今日真是蓬荜生辉,热菜这就上桌,大家吃好喝好,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同我说。”
此刻,这位苏明府又是那么热情好客,平易近人。
宾客们纷纷端起酒杯,遥遥同他敬酒:“恭喜苏明府。”
一时间,花园里气氛热闹极了。
唯一安静的就是他们这一桌和主桌。
苏羿文夫妻两个不说话,崔云昭和霍檀就但笑不语,拓跋弘只是看着有些傻气,却一点都不笨,别人不说话,他也就淡定吃菜,一句话都不多说。
很快第二折 戏就开始了。
崔云昭听了一会儿,还同崔云殊念叨:“这女伶人的唱腔,听着同那位小关氏说话的腔调还有些相仿佛。”
崔云殊便点头,看了对面夫婿一眼,才道:“是的,近来在家中,她偶尔会给公爹唱戏,唱腔还挺讲究,很有那种风味。”
崔云昭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很快,戏就唱到了第三折 。
霍檀拽了崔云昭的衣袖,夫妻两个就站起身来,等站定,霍檀又看了一眼拓跋弘。
两人虽然见面不多,可这一个眼神交流,却是那么自然,拓跋弘于是就跟着站起身来。
他们作为苏氏的姻亲,又是晚辈,是要过去见过苏珩的。
于是霍檀领着两人,一起往主桌那边走去。
等来到主位之前,三人才站定。
此时崔云昭恰好站在了小关氏身边。
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钻入崔云昭鼻尖,她轻轻嗅了嗅,只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
但又不是那么熟悉。
她不由看向小关氏。
此刻,小关氏也正抬起头,挑着眉眼看向她。
她倏然一笑:“崔二娘子和霍指挥真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难怪人人都说你们夫妻两人犹如金童玉女,漂亮的不似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