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见崔云昭终于按下心来,才继续开口。
“我们安顿好村民后,重新整顿队伍,然后从俘虏口中问出山匪的大本营,趁着天光熹微时,直接上了山。”
这一次,霍檀有备而来,而那些山匪还沉浸在抢夺了财物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霍檀他们没有死。
一场天灾不仅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反而让他们群情激愤,战役高昂。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那些山匪只是熟悉隆丰村,又提前做了准备,才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可在他们的老巢,我们直接瓮中捉鳖,不费多大力气就把所有山匪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霍檀长舒口气:“这一次,我们不仅救回了村民,还把所有的俘虏都带回了博陵。”
崔云昭嗯了一声,问:“你问过没有,林三郎是怎么回事?”
霍檀眸色微深:“问过了,山匪的贼首说不认识林三郎,不知道是他在帮着他们,只知道提前过去埋伏。他们甚至都以为博陵的厢军不堪一击,感觉我们追击得并不顺畅,以为我们不擅长巷战。”
不认识林三郎?
这就难办了。
霍檀轻轻拍了一下崔云昭的手背,才道:“我这次大张旗鼓回来,就是想要震慑那些背后做手脚的人,告诉他们我霍檀没死。”
他沉声道:“这一次我大难不死,还立了大功,就连吕继明都不能拿我如何,他只能褒奖我。”
隆丰村和山匪的事情究竟为何,谁也不知,但崔云昭却记得,吕继明是知晓的,霍檀同隆丰村的里正询问过,他肯定知道里正上报给朝廷许多次。
这样看来,霍檀心里大约也有数。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崔云昭有些不确定:“是他吗?”
霍檀垂下眼眸,思忖片刻,道:“得再看看,还不好说。”
军营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军官众多,派系繁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实在不好分辨。
这件事,霍檀不能问,吕继明也不会解释,无论因由为何,两人都只能一笑而过。
霍檀见崔云昭有些担忧,便蹭了一下她的脸颊,笑了一下。
“无妨,这两日查一查,大约知道林三郎是如何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便道:“这件事其实简单,幕后之人先知道隆丰村的事情,然后便安排我去隆丰村救灾,最后买通我队伍里的军使,让他伺机使坏。”
“这一桩桩件件下来,都是为了让我死。”
霍檀声音很冷:“很可惜,我有你,所以我活了下来,我的手下也大多都活了下来。”
“我这样大张旗鼓回城,你说幕后之人会不会害怕?”
这些事情中,最可惜的就是林三郎已经死了。
若他还活着,霍檀一早就能让他吐露实情。
“他们会动手吗?”
霍檀便笑了一下:“只有我们知晓林三郎死了,幕后之人可不知,我已经让人把林三郎的‘病体’送回林家,还特地请了打杂的长行去照顾他。”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肯定会怨恨林三郎。
他肯定许了林三郎好处,可林三郎却没有按他的要求办事,甚至还被霍檀如此看重,受伤之后还派人照顾。
如果幕后之人沉不住气,一定会登门质问。
霍檀等的就是这个质问。
崔云昭轻轻松了口气,觉得霍檀此行确实有所长进,办事越发老练。
霍檀还笑了一下,看了看崔云昭,说:“娘子还担心我办错事?你放心,最近很得娘子教诲,我怎么能那么傻呢?”
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说正事,说完了还得去同阿娘说话呢,你不在家,阿娘很是担心。”
“好的娘子,都听娘子的。”
霍檀轻咳一声,才继续道:“其实刚回来我就派人过去林三郎家里了,他儿子不在家中,家中的亲戚也不知道他儿子去了哪里。”
“应该在幕后之人手中。”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林三郎是被人威胁的?”
霍檀直截了当摇了头。
“不,若他被人威胁,他会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听从威胁,做下这等背叛的恶事。”
霍檀叹了口气,他道:“我猜测,对方应该许了他好处,而这个好处,就是他儿子的病。”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知道要如何说,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自从他家娘子难产过世之后,孩子的事情就成了林三郎的心魔,拿孩子诱惑他的人,肯定知道孩子是他的心结,很轻易就撬动了他心里的坚持。”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霍檀神色很冷静。
他没有怨恨,没有代入自己的情绪,只是平白直述诉说事情。
“孩子被带走了,对方无论是欺骗也好,真能医治也罢,但他们肯定认为,我的大胜归来,林三郎没有出任何力气,他阳奉阴违,背信弃义。”
所以,对方很可能会上门质问林三郎,顺便再拿孩子要挟他。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可对方若真的那么冲动,暴露自己,我们知道又能如何?”
林三郎实际上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幕后之人完全可以说是霍檀推托之词,为的就是趁着势头正胜攻歼政敌。
即便霍檀能查清,也无法在吕继明面前对峙,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
霍檀垂下眼眸,同崔云昭对视。
崔云昭眼眸里的担心清晰可见,霍檀便低声笑了笑,说:“我不需要吕继明为我主持公道,我自己就可以主持公道。”
崔云昭愣了一下。
霍檀轻轻握着她的手,声音很轻,但语气很是认真。
“在军营里,我们都不需要旁人主持公道,有人害我,我就让他再也动不了手。”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就明白了。
军营不比官场,官场上相互攻歼,很多时候都不能让对手伤筋动骨,但军营不同。
战场上的一个背叛,救援中的一个延迟,都可能会让人送命。
既然是下了死手的杀戮,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什么公道,什么正义,什么脸面,那都是文臣们在乎的东西。
武将只在乎能不能活下来。
崔云昭长舒口气,她没有用什么忠孝礼义信去劝说霍檀,也没有按照崔氏的教导批评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夫君你也小心些。”
“无论如何,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霍檀笑了一下。
他的心酸酸涩涩的,又有些说不出的甜蜜,现在只觉得满心都是幸福滋味。
自家娘子真的很好,他何其有幸,能与她共度余生。
“希望这一次夫君心想事成。”
霍檀笑了:“肯定会的。”
夫妻两个说完了山匪和叛徒的事情,崔云昭才同他讲了谭齐丘的伤口。
“这两日,小丘的情况稳定了些,虽然一直发热,但伤口没有发言,中途人也醒过两次,虹娘说给他喂了药。”
“我让药局的方大夫每日都给去帮他诊脉,时刻关心他的病情,你回来前长行刚来报,说方大夫说今日状况良好,小丘很坚强,只要再熬两日,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就能好转。”
说到谭齐丘,霍檀的神色就又沉了下来。
他仰头躺倒在罗汉床上,轻轻捂了一下双眼。
“我刚来博陵就认识了小丘,当时他父亲还在,但因为生了重病,所以他十三四岁就进了巡防军,很努力当差。”
“后来我救了他姐姐,认识了他们一家,便有了交集。”
霍檀的声音很低沉:“小丘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兵,只要有人提携,他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只可惜,就栽在了林三郎这种人手中。
断一只手都是轻的,霍檀只怕他熬不过这几日。
说起谭齐丘,夫妻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霍檀沉默片刻,还是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明朗起来。
“一会儿先去同阿娘说话,我再去看望小丘。”
崔云昭便道:“好。”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闲话,霍檀就起身,一边换上新的衣袍,一边自己束发。
他束发的动作很利索,因为生得俊俏,所以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也无伤大雅。
崔云昭帮他顺了顺鬓发,系上同衣袍同色的发带,夫妻两个就去了西跨院。
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回来了。
刚下学到家的霍成樟和霍成朴见了霍檀都很高兴,围着他说话。
就连霍新柳都悄悄看了霍檀好几眼,见阿兄似乎很好,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晚上,自然在正房用的晚食。
谭齐虹不在家,但她之前教过刘三娘和福婆子,两个人加上霍新柳,把晚饭也弄得像模像样。
霍檀回来,一家人的心才落了地。
孩子们不知道中间霍檀遇到了危险,也不知道崔云昭曾经连夜救援,他们只知道这一次阿兄又打了胜仗,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他们看向霍檀的眼眸,都带着崇敬。
尤其是霍成朴,小脸红彤彤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霍檀。
霍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十二郎好好读书,以后你封侯拜相,阿兄还要跟着你沾光。”
霍成朴羞涩地笑了笑,倒是没有谦虚,只使劲点头。
“阿兄,我会努力读书,让家人以我为荣。”
霍檀夸完霍成朴,就看向霍成樟。
霍成樟本来就看着他,被阿兄一看,立即就笑了起来。
“阿兄,你真厉害,你是大英雄,”霍成樟夸张比了个手势,“肯定有好多好多人崇拜阿兄。”
霍檀却说:“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尽职尽责罢了,这一趟……”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也拍了拍霍成樟的肩膀。
“十一郎,你要记住,为武将者,守信践诺,保家卫国,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