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平安是很聪慧的女孩子。
也因为多年来的流浪生活,让她充满机警,李小杏一失踪,她立即就觉察出来。
她道:“当时我发觉不对,没有立即就去找姑姑们,因为我很清楚他们之中肯定有人有问题,或者全部都不是好人。”
说到这里,荆平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分不清谁好谁坏,只能暗中探查,然后就被另一个姐姐提醒了。”
“其实抚育堂里的孩子们,并非什么都不知,我们日夜生活在一起,即便不是从一个地方而来,也会说一说家里事,但凡家里还有亲戚的,大多都回去投奔亲戚,没有人愿意当流民。”
“可在我们身边,哥哥姐姐们还是会陆续消失。”
说到这里,荆平安神情显得很沉寂,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她身上,有很清晰的少年老成和无能为力。
坎坷的人生,让年幼的孩子过早长大了。
“抚育堂里的生活没有那么完美,却也比流浪的时候要好得多,哥哥姐姐们不可能忽然都得重病,也不可能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消失,”荆平安语气肯定,“那么他们只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当时那个姐姐同我说,她的同乡也失踪了,她偷偷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人,她当时就明白,那个同乡不是自己失踪的,她肯定是被人带走了。”
这么多线索汇总到一起,聪慧如荆平安肯定发现了端倪,自然开始慢慢观察这看似平静美好的抚育堂。
“后来我回忆起来,那些失踪的哥哥姐姐们都是长相清秀俊美的,多少有些过人之处,不过也有面容普通的,也会陆续消失,他们消失得会比较晚,往常都要十三四岁才会失踪。”
“我们那里面有个哥哥,原来听说过那些事,当时就跟我们偷偷说,让我们能跑就跑。”
“他说在抚育堂,越是漂亮越是没有活路。”
崔云昭心中一紧,知道夏妈妈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可猜测准了,她心里却更难受。
孩子们饱含期待去了抚育堂,以为从此可以有一个家,不用再风雨漂泊,结果那根本不是家,那是坑害人性命的地府。
荆平安见崔云昭面色沉了下来,也紧紧攥着衣摆,声音干涩。
“后来我就开始小心行事,总是把脸弄得脏脏的,我本来就瘦,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那些姑姑们倒是不盯着我了,反而去盯着冬梅,”荆平安道,“我当时就觉得不好,小杏已经失踪了,我不能让冬梅再有事。”
“所以我也开始让冬梅涂黑脸,让她尽量去不姑姑们面前晃悠,并且开始观察来往抚育堂的每个人。”
“当时我发现,来抚育堂的人中,有一个经常出现的人,那是一名军爷。”
崔云昭神色一凝,她同谭齐丘对视一眼,再度看向荆平安。
“你能认得是谁吗?”
荆平安想了想,道:“那位军爷每次都是自己来,我偷偷听过她同赵姑姑说话,话里话外都没有异样,不过赵姑姑叫他韩军爷。”
听到这里,谭齐丘神色有些意动。
崔云昭对他摆摆手,然后看向荆平安:“你可记得那个韩军爷长什么样子?”
荆平安这一次没有回忆,直接道:“他很高,比娘子家的军爷还要高,国字脸,倒八字眉,看起来非常凶悍。”
说到这里,谭齐丘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我知道是谁。”
崔云昭对他摆手,让他稍安勿躁,继续冷静问荆平安:“你继续说。”
荆平安点头,她深吸口气,道:“我观察,每次那个韩军爷来,过几日抚育堂就会少人,那时我猜测他应该是过来选人的。”
“他选中了谁,赵姑姑就把谁送走,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荆平安声音越发低沉了下去:“当我看到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崔云昭没有问她为何不去告官这样的蠢话,作为无依无靠的孤儿,荆平安能让自己活下去都不容易,更遑论其他?
再说,当猜测到那个韩军爷是坏人之一后,她更不敢告了。
民怎可与官斗?
对于孩子们来说,能做到的最厉害的事情,就是逃离抚育堂。
果然,荆平安道:“我那时候同冬梅一起准备了很久,我们提前在城东找了一栋废弃的宅子,偷偷把抚育堂里的衣物和少量的食物拿过去存放,然后就问了几个一直跟着我跟冬梅的孩子。”
“他们都愿意跟我们走。”
“我不能辜负他们。”
荆平安带着的那几个孩子,就是这么从抚育堂跟着她出来的,可见她在孩子们心里的地位,哪怕出来挨冷受冻,也要跟着她走。
可是崔云昭这几日看到的,荆平安形单影只,身边根本就没有另一个少女。
崔云昭心里有些难受,却安静等待,没有催促荆平安。
荆平安深吸口气,才慢慢开口:“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准备趁着外出送纸盒的时候,拿着那笔钱直接跑走,可就在离开的前一日,吃过了晚食我就觉得很困。”
“等一觉醒来,冬梅就不见了。”
荆平安的眼眶慢慢红了。
这个一直都没有为自己哭的少女,现在为了同乡的姐妹红了眼睛。
她低头抹了一把脸。
“是我太笨拙,是我太瞻前顾后,若是早一日走,冬梅都不会有事。”
“都怪我,都怪我。”
崔云昭沉沉叹了口气。
“这怎么能怪你呢?”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少女枯黄的头发。
荆平安昨夜里已经洗过澡,现在干干净净的,只是她头发枯黄,面容枯瘦,看起来实在不够健康。
可她那双眼睛却很明亮。
在她眼中,崔云昭看到了顽强的求生意志和坚韧不拔的勇气。
她是乱世之下最可怜的人,没有人能依靠,年纪幼小,却靠着自己,养活了那么多孩子。
即便偷抢是坏事,可她也实在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