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殷长风没想到被霍檀反将一军,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跟崔序不同。

崔氏家中人丁兴旺,除去嫡系,堂亲更是多到一个巴掌数不过来,崔序占了嫡次子的身份,又是其中一心钻营为官之道的,因其官职高,又有崔云昭父亲的荫蔽,才能坐稳家主之位。

若非崔云昭父亲忽然过世,原也没有崔序的机会。

但殷长风一早就是殷氏的继承者了。

他生来就是嫡长子,身上肩负着殷氏的未来,从小到大都被管教极严,后来做了家主,治下也依旧严苛。

在殷氏,没有人敢反抗他的话语。

他就连崔序都瞧不上,会看不起霍檀,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此刻被霍檀这样不因不阳反驳一句,殷长风的面子就要挂不住了。

崔云昭在心里叹气,倒是不觉得为难,只是想着赶紧用过午食,等霍檀走了,殷长风才能好好说话。

于是崔云昭便开口:“舅父,舅母,都坐了这些时候,不如我们先用饭吧?”

周舅母立即就说:“是了,看我这脑子,孙管家,摆饭吧。”

于是,一家人移步膳厅。

膳厅在主院边上的厢房中,里面布置极为雅致,多宝阁上放了琳琅满目的珍品古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地上也铺着厚实的羊绒地毯,踩上去软软的,一点声音都无。

膳厅当间一张黄花梨大圆桌,上雕吉祥云纹,四周摆了一圈黄花梨扶手椅,粗粗一看,刚好六把。

此刻桌上已经摆满了珍稀佳肴。

殷氏用饭很是讲究,比崔氏还要讲究一些,等一家人在桌边落座,殷长风才端起酒杯,道:“既然合家团聚,见你们过得都好,我心中甚安,不觉愧对长姐姐夫。”

殷长风说到这里,真情实意哽咽了一声。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好了,开席吧。”

于是一家人举起了茶杯,同他一起敬了一杯茶。

霍檀还要当差,没有吃酒,也跟着一起吃茶。

对此,殷长风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顿午食用得极为压抑。

殷氏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作风,吃饭时是不允许随意说话的。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吃菜,几乎不发出声响。

对此,周舅母早就习以为常,而殷长风甚至是觉得舒服。

倒是崔云霆和崔云岚两个小的很难受,吃了一会儿就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筷,悄悄看了崔云昭一眼,见崔云昭示意他们继续吃菜,才硬着头皮继续吃。

霍檀和崔云昭也神色如常。

好不容易把午食磨蹭完,霍檀又陪着去堂屋吃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告辞。

从他过来到他走,同殷长风一共就没说几句话,霍檀同两位长辈行礼,便要离开。

倒是周舅母开口:“皎皎,你送一送外甥女婿。”

崔云昭有些意外,她起身跟在了霍檀身边,还未踏出房门,就又听到殷长风冷哼一声。

崔云昭也觉得有些无奈。

她陪着霍檀走了很远,才微微松了口气:“真是。”

霍檀笑了一下,见此处也无旁人,便握了一下她的手。

“外面冷,不用送我,”霍檀道,“若是你觉得不快,晚上还回家去住,把弟妹带回去也可以,这是我的腰牌,巡防军不会拦你。”

崔云昭有些意外。

她顿了顿,笑了一下:“不用,许久未见,可能有些体己话要说,郎君夜里好好安置。”

霍檀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舍地,又捏了一下她的手,才依依不舍放开了。

“那我走了?”

崔云昭点头:“郎君慢走。”

霍檀脚步微顿,片刻后回头看她,挑眉道:“娘子没有其他要叮嘱的?”

崔云昭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便笑了一下,伸手在他后背一推:“快走吧,就你话多。”

霍檀这才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崔云昭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几年不见,殷长风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太固执,也太教条,他把自己做秉持的真理奉为圭臬,不肯听旁人哪怕半句好话。

崔云昭如此想着,深吸口气,转身回了堂屋。

这一次她回去时,堂屋里气氛好了许多。

周舅母正在问崔云霆的课业。

自从去了三堂叔的听乐堂,崔云霆的性子开朗不少,再也不如以前那般拧巴了。

此刻被舅母询问,崔云霆也是挺直腰背,绷着小脸,回答得特别认真。

“回舅母,外甥已经在准备明年的乡试,如今已把所有书都读过,正在一一释义,”崔云霆答得有板有眼,“明年外甥一定努力,不给舅父,舅母丢脸。”

崔云昭见他回答有板有眼,不由松了口气。

却不料殷长风听了这话,脸色颇为难看。

“你竟是才开始释义?”殷长风这一句话说出口,崔云霆就呆愣住了。

殷长风根本不管堂下坐着的外甥还是个少年郎,他直截了当就训斥起来:“你父亲母亲故去,家中督促读书,我是知道的,可你不能因此荒废学业,不努力上进。”

“你表哥在你这般年岁,已经开始准备秋闱了。”

“你才要去乡试,如何会这般得意?”

殷长风对崔云霆,可比霍檀要严苛许多。

那一句句话说出口,就如同一把把短刀,插入下面三个孩子的心中。

不仅让崔云霆面容惨白,让崔云岚吓得哆嗦了一下,也让崔云昭沉了脸色。

殷长风在殷氏说一不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之表哥优秀,表姐高嫁,让他更是自觉教导有方,故而对晚辈们要求也更严苛。

可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崔云昭姐弟三人孤苦无依,上无父母关照,旁无姻亲关怀,他们自己在崔氏生存至今,已经殊为不易。

名门世家,深宅大院,并不都是花团锦簇。

就连崔云昭这样的名门贵女,家中长辈一道命令,就要嫁给一个普通的军使。

崔云昭运道好,嫁给的是霍檀,若是旁人呢?

她嫁过来究竟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过什么日子,以后又当如何,根本无人关心。

父亲没了,母亲也不在,即便有亲人,可利益总放在亲情之前。

崔云霆能有今日,不仅靠崔云昭全心维护,努力照顾弟妹,也靠他自己不放弃。

前世崔云霆虽然行事偏激,从不会转圜,身上戾气很重。

但他到底也靠着自己,博取了功名和官位。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刚要开口,就听到堂下少年郎梗着脖子开了口。

“舅父,您也说外甥父母不在,这些年姐姐们同我过得是什么日子,舅父可曾问过?”

“我们是否有饭吃,有衣穿,是否被家人善待,你可曾想过?”

“我能有今日,全赖大姐,二姐的照料,她们为了我,总是被二婶娘欺辱,这些你们都问过吗?”

“是,我或许不够努力,可我在读书之余,还要被二叔二婶责罚,要么就是不能去书院,要么就是要给父母尽孝,整日里在佛堂抄写佛经,更有甚者,家里小厮做的活计,我一一都做过。”

“换做你是我,能有如今的成就吗?”

崔云霆的话说到这里,小少年依旧挺直腰背,却没有掉眼泪。

倒是坐着的崔云岚低下了头,轻轻擦着眼底的泪。

崔云昭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殷长风显然想不到会被外甥当面驳斥,脸色难看至极。

崔云霆只是平静诉说这些年的过往,可听在殷长风的耳中,却是指责他不管不问,任由崔氏欺辱长姐遗孤。

一瞬间,怒气直窜头顶。

“读书人,哪个不要吃苦?”

殷长风怒斥一声:“你表哥生来柔弱,一月有一半时候都在静养,可他即便静养,也是手不释卷。”

“你犯了错,家中长辈不应该责罚?给父母尽孝,难道不是儿女应当?”

殷长风说到这里,喘了口气。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难看。

他是殷氏族长,要有自己的体面。

“你以后要做官,要父母一方,要为百姓谋福祉,小厮做的事情,你当然也要学会。”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外人只听到这里,只会觉得殷长风深明大义,是个一心百姓的清官。

可在崔氏姐弟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这些苦楚,本来就不是年少的他们应该饱尝的,确实,当官不能不知百姓疾苦,可崔云霆也得能考中,也得能当官。

他是可以给长辈尽孝,可若是在乡试最关键的备考时候,就明显被人打压。

最后说有错在先。

年少时候,崔云霆还很冲动。

被堂兄们欺辱,被二叔父和二婶娘训斥是,总会顶嘴反驳。

可是一次次的责罚下来,他到底学乖了。

现在,哪怕他第一个去给二叔父和二婶娘请安,也依旧会被责罚,训斥他们姐弟不顾长辈,目无尊长,打扰长辈们休息。

这么多年来,他们姐弟三人就是在这样的打压下长大的。

崔云昭现在回忆起来,也能想起自己前世为何那么谨小慎微。

来自于年少时候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庇护,也没有退路。

那种滋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痛苦的。

现在,殷长风还埋怨他们不够努力,简直可笑。

殷长风说完话,喘了口气,也觉得说的有些重,便看向周舅母。

周舅母低垂着眉眼,方才一言不发,现在被他这么一看,立即笑着打圆场。

“好了,霆郎已经很努力了,他还小呢,今年能考中乡试已经相当优秀了。”

“霆郎,坐下说话吧,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些虚礼?”

崔云霆站在堂下,紧紧攥着手,小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