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住就是两年,到了第三年时,她忽然染了风寒。

一整个新年她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因为病体沉珂,她还特地上表请罚,因为她不能在新年时去给陛下朝贺了。

当时霍檀直接下诏,让她好好养病,不用挪动。

也就是那时开始,凌霄宫又派了一名太医去长乐别苑,给她调养身体。

她曾经因冬日落水,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尤其是冬日时节,身体总是很虚,到了建元四年时,病症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才大病一场。

此时这四季园一人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那亭台楼阁迎雪而立。

崔云昭的思绪飘忽,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以前的事,就这么在梦境中回忆过往。

她就那么发着呆,似乎过了很久,才忽然听到脚步声。

因为反应迟钝,崔云昭甚至来不及躲闪,直接就看到了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那似乎是两名朝臣。

崔云昭就高高飘在花坛上,那两名朝臣却没有瞧见她似的,神色焦躁疲惫,透着一股颓唐和慌张。

崔云昭动了一下,那两人依旧没看到她,她才迟钝地意识到,梦里的人看不到她。

她便上前两步,从花坛上跳了下来,脚尖一点就飘到了两人面前。

到了两人之前,崔云昭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其中一名朝臣,崔云昭是认识的。

或者说,他不是朝臣。

崔云昭面前的两名男子,身穿的都是绿色曲领窄袖公服,身上的鱼袋样式别致,并非普通朝臣所用的银鱼袋,而是用五彩绣的锦鲤。1

这两位都是太医院的太医。

王朝初立,太医院中臣属不算太多,除了院正及两位院副,剩下便是几名医正。

这两位太医看公服颜色,应当都是医正。

其中一位崔云昭认识的,就是后来派去长乐别苑是给她医病的萧清河,萧医正。

这位萧医正年岁不算大,崔云昭隐约记得他还不及而立之年,却因是医药世家,自身又精通药理,所以一入太医院便官至医正。

崔云昭的寒症也是他来医治,用药颇为大胆,是个年轻有为的医者。

初看到他,崔云昭忽然有些恍惚。

她隐约想起来,在那日之前,她已经有月余没有见过萧医正了,那时候她还问过宫人,宫人只说萧医正家里有事,回京一趟,过几日就回来。

她就没怎么操心。

前些时候有一次她做梦,也似乎梦见长乐别苑的宫人说,长乐别苑的太医都被凌霄宫召回。

如今这样一看,当时萧医正确实被凌霄宫召回,而宫人怕她痴心,就编了个瞎话骗她,没敢说实话。

崔云昭正在努力回忆,面前的两位太医就开了口。

说话的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太医。

他眼底都是青黑,头发也乱糟糟的,并不体面,显得好几日没有睡好了。

“这病,怕是不好治,清河,算了吧。”

萧清河没有说话,他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神色晦暗不明。

他开口道:“若是我们去找别的方子呢?”

“我知道病灶已经入了肺腑,怕也就这几日……可若是不努力……”

萧清河的话音落下,另一名太医便立即道:“噤声。”

萧清河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满面愁容地站了一会儿,年长的太医才伸出手,拍了一下萧清河的肩膀。

“这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

“清河,你还年轻,你要知道,太医跟大夫是不同的。”

萧清河清秀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嘲讽。

“哪里不同,不都是治病救人?”

另一名太医却摇了摇头。

他负手而立,仰头看向头顶的金乌。

今日是个大阴天。

层层乌云遮天蔽日,挡住了金乌的身影,也把温暖的阳光隔绝在人间之外。

曾经,那阳光是多么耀眼。

年长的太医忽然低头摸了摸眼睛,好似在把眼泪擦干。

“清河,太医是官,是官,就要听上峰的命令。”

他没有回头,也在没有看向萧清河。

“至于要给什么方子,还是要看院正的意思,”他声音低哑,“我们能力有限,见识浅薄,到底没有看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如今之际,他已经治无可治了,多一日都是痛苦,我们只能让……不那么痛苦。”

萧清河紧紧攥着拳头。

他眼底泛起一层层的血丝,眼神里有着不甘和怒火。

并不是对那名年长医者,似乎只是针对自己的无能。

“我们再去找找,再去问一问,或许,会有人知晓。”

萧清河的声音干涩。

但那名年长的太医依旧摇了摇头。

他的背影是那么萧瑟,那么彷徨不安。

“没有手谕,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清河,我再提醒你一句,我们是官。”

崔云昭听到这里,心里忽然针扎一样疼。

她猛地睁大眼睛,整个人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此时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她整个人都是冰冷而颤抖的。

仿佛做了一个恐怖的梦魇。

可那个梦,不过是凌霄宫一个平平淡淡的午后,又有哪里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