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方明的那些话,让崔云昭思索了许久。
后来她开始翻阅家中长辈们的科举成绩,发现确实如同方明堂哥说的那样,一到春闱有了副科之后,成绩就没那么亮眼了。
尤其是时事和律法,因为朝代更替,龙椅上的皇帝天天换,导致律法也经常“推陈出新”,是很难背诵的。
背下来,还得去做那些题目,就更难了。
背题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去分析一道道实际的题目,他们有时候都不知道要如何去处置那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后来崔云昭想了很久,认为还是缺少经验,缺少见识,如同方明堂哥说的那样,他们得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崔云昭看向三堂婶,她喘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我不是过来说这些搅乱人心,这话我也只同堂婶你说,堂婶可以同三堂叔商议商议。”
三堂婶有些迟疑:“皎皎,你的意思是?”
崔云昭想了想说:“我听闻,伏鹿的朱鹮书院天下闻名,那里面的先生来自五湖四海,若是方明堂哥愿意去,大抵是可以被录取的。”
“去了那里,把副科往上补一补,一路行来,看一看伏鹿的风土人情,对副科是大有助益的,”崔云昭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可能之后,我们也要去伏鹿了。”
这事能被崔云昭说出口,或许就不算是秘密,但三堂婶还是很严肃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其他。”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很温柔的,无论嘴里说着什么样的话,表情总是不太有变化的。
这得益于崔氏一贯的教导。
三堂婶看她这般,不由叹了口气:“皎皎,你真的很聪明,如此看来,这门婚事才最适合你。”
崔云昭倒是愣了一下。
三堂婶也跟着笑了:“原来大家都觉得你委屈,是低嫁,可如今看来,只有在霍氏,你才能随心所欲过日子,我那日瞧了,姑爷人不错,待你又好,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尊重你。”
“门第是旁人看的,日子是自己过得,你过得好不好,看你面色就知道了。”
“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也会同你堂叔好好议论,不过如果你堂哥要去伏鹿,我们一家子就都会跟着去。”
“到时候,岚儿他们也去吗?”
崔云昭看向崔云岚,见她正仰着头看自己,便笑了:“岚儿,你愿意去吗?”
其实方才崔云昭的那些话,崔云岚是似懂非懂的,但她到底是崔氏女,即便年纪小,也能自己分析出对错曲直。
她思索一会儿,道:“我愿意去,霆郎大抵也是愿意的,若是能去朱鹮书院,想必霆郎也高兴。”
她想得就比较周到了。
崔云昭就笑了,她又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朱鹮书院还有女学,到时候你可以去那里上学,认识更多的朋友。”
崔云岚一听这话,立即就有些紧张,但很快的,她在三堂婶的鼓励之下,还是羞涩地笑了笑。
“好。”
这话说完,崔云霆才姗姗来迟。
上一次见他,小少年的表情绷着,看起来严肃又认真,他小小年纪,已经尝过了打压和欺辱,也尝过了无法保护姐姐的痛苦,所以当时的他,很努力让自己长大。
可来到听乐堂之后,有了三堂婶和三堂叔的教导,他却慢慢放松下来。
这里真的很好。
比正宅那个精致的华美院落更像是一个家。
一个自从父亲母亲过世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的家。
崔云霆一早就听小厮说长姐过来看他们,于是这一路都是小跑着的,回到听乐堂时已经满头是汗了。
他牢记规矩,还是在门口停下脚步,先同三堂婶问了好,才巴巴来到崔云昭面前。
“阿姐,你回来了?”
他仰着头,那双同崔云昭一般无二的凤眸多了几分神采。
那是少年人本该有的活泼开朗。
“是啊,我回来了。”
崔云昭取了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然后道:“下午还有课吧?我同你们一起用过午食再走。”
崔云霆的眼睛更亮了。
不过他还是有心一句:“阿姐不回去用饭,姐夫家里的人会不会……”
崔云昭笑了,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瞎操心。”
“你姐夫一早就说过,我自己在东跨院用饭,不过去西跨院,我在不在家用饭,没有人多话的。”
崔云霆这才松了口气。
他咧嘴一笑,说:“姐夫挺好的,今日我们上课,我还听十八郎说姐夫又打了胜仗。”
崔云昭点头:“是啊,他又赢了呢。”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三堂叔才姗姗来迟,三堂婶就拉着三堂叔说要去换衣服,把堂屋留给了姐妹三个。
崔云昭问了问他们的衣食住行,见三堂婶确实是很仔细的,终于放下了心。
她没有解释其他,只对崔云岚道:“回头你同霆郎解释便是了,霆郎若是有疑问,就问你二姐。”
崔云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长姐这么说,他也乖巧点头应允了。
崔云昭又问了两个孩子的课业,听说他们最近都有进步,而霆郎又被三堂叔晚饭后单独教导,便更放心了。
“这是三堂叔和三堂婶的恩情,你们以后要记得孝顺他们二老,”崔云昭认真道,“如今咱们同二房的亲情所剩无几,倒是这听乐堂,可以成为你们新的亲人。”
“有时候,血缘也没那么重要的。”
崔云霆若有所思,崔云岚倒是显露出几分高兴来。
“阿姐,以后我们可以不回去吗?”崔云岚小声问,“我不想回去。”
崔云昭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以后,阿姐让你随心所欲生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崔云岚腼腆地笑了:“多谢阿姐。”
对于失而复得的妹妹,崔云昭无比珍惜。
姐弟三个说了会儿话,崔方明也回来了,一家人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崔云昭等送走了要去族学的几人,这才道别。
等回到了家,崔云昭正要歇一会儿,军务司的人就到了。
军中的纪律,抚恤的发放以及每一次的奖赏,都由军务司过手。
正因此,在触犯了军法的士兵时,他们才不敢闹事。
来霍家的是两名军使。
领头的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原本以为还是林绣姑来见他,却没想到这一次同他交接战利的会是霍九郎的新婚妻子。
崔云昭看他惊讶,没有多解释,只是温言道:“以后家里的事,我会同长姐一起操持。”
那军使忙点头,也跟着畅快一笑:“林夫人好福气啊,刚娶了儿媳妇就不用操心这些琐事了。”
这些军汉没什么弯弯绕绕,想到什么说什么,这话若是在崔氏,不得被读出八百个意思来。
崔云昭已经熟悉他们的处事作风,所以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也跟着笑:“有劳两位了。”
她特地让夏妈妈准备了茶水和回礼,一边接过战利单子迅速看下来,一边让平叔清点。
整个过程又快又稳,丝毫不拖沓。
不过一刻,事情就办完了。
领头的军使不由感叹:“还得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不用咱们一样样解释,就是快。”
许多军户的娘子都不识字,所以战利单子和战利品要一一核对,就比较费事了。
夏妈妈就上前来,一人塞了个荷包,笑眯眯道:“这样两位军爷能提早回去,这天寒地冻的,跑一趟多不容易,回去打些酒来吃吧。”
那两个军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霍檀以后能高升,便没有推辞。
大抵是看崔云昭如此客气,其中年轻一些的军使便低声道:“九娘子,有些事虽然不好胡说,但咱们也听说了些传闻。”
崔云昭有些意外。
她也压低声音道:“军爷请讲,你随口一说,我随耳一听,除了郎君,外人不会知晓。”
那军爷马上露出了你是明白人的表情。
若今日接待的是林绣姑,或者崔云昭是那种矜持的高门贵女,他怕是都不会多这一句嘴。
两个军使对视一眼,年长的就对年轻的点了点头。
年轻的才道:“这一次出征武平,本来是没有霍九郎的事的,他今年战功已经够多了,武平又是小场面,木副指挥便没有点他。”
这些崔云昭是知道的。
军使压低声音道:“只是后来大军已经开拔了,防御使府中才传来了新的军令,临时调遣九郎去做先锋官,那调令很急,当即就催着九郎走马上任。”
这事崔云昭也知道,却不知是直接从防御使府中下的命令。
那军使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就迅速说:“可当时,吕将军并不在防御使府。”
有些话,贵就贵在点到为止。
军使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多言,而崔云昭也是聪慧通透,没有继续追问。
能得到这个消息,算是意外之喜。
崔云昭亲自送了两位军使离开,然后才回到家中歇下。
跑了这一整日,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傍晚时分,霍檀披星戴月回来。
冬日的博陵天黑的有些晚,大约酉时初刻,天就暗了下来。
霍檀踏入家门,在门口跺了跺脚,抖去身上的扬尘。
崔云昭正在屋里读书,听到声音,便出来看他。
霍檀正在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