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多?福叹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沈初宜难得凌厉几分:“快说,别做这扭捏姿态。”
姚多?福被沈初宜的凌厉震慑了一下。
平日里?的纯贵嫔都是温和有礼的,便是对待宫人们,都是温柔和善,她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很难得,今日竟也有这样气势慑人的时候。
关?心则乱,大概就是如此。
这样一想,他倒是很为陛下高?兴。
姚多?福忙打?了个千:“娘娘勿要见怪,陛下这几日的确有些困顿咳嗽,原本以为只是疲累过度,未曾休养生息,实在?没想到会因劳累而至病倒,刘院正已经诊过脉,言说陛下需得静养几日方?才能康复。”
他低声道:“刘院正故意说的比实际严重一些,否则陛下还?不肯卧床歇息。”
“还?请娘娘宽宥,也请娘娘多?多?规劝陛下,让陛下悉心养病,勿要过分操劳。”
沈初宜心中稍安。
待及此时,心中才略微明悟。
她松了口气,神情和缓下来,道:“本宫明白了。”
“刘院正可在??”
姚多?福颔首:“在?偏殿等召。”
沈初宜道:“开门吧。”
于是姚多?福便上前?推开殿门,沈初宜不用?鸿雁跟随,自己提着裙摆踏入寝殿中。
乾元宫是后宫最高?最宽阔的宫殿,歇山顶高?耸入云,其下的廊柱雕梁画栋,精美奢华。
整个乾元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精致非常的,犹如精心设计的工笔画,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踏入其中,殿阁高?大而宽阔,其中摆设布置精巧,就连多?宝阁上的摆设也都很有讲究,年代和样式丝毫不乱。
沈初宜行?走在?这精致的没有任何人气的宫殿中,只觉得周身泛着冷。
不过很快,她就来到西侧寝殿前?。
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小书房。
踏入其中,才能感受到平日里?萧元宸的生活气息。
桌上的小茶宠,读了一半的书本,以及多?宝阁上萧元宸最喜欢的盆景,样样都透着生气。
沈初宜踏入殿中,穿过书房、稍间和雅室,才来到最后的寝殿前?。
“陛下?”
沈初宜出声询问。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沈初宜没有迟疑,她直接进?入寝殿,绕过山水四季屏风,一眼就看到垂着青纱帐的拔步床。
萧元宸躺在?床榻上,正在?安睡。
殿中很安静,燃着很淡的安神香,沈初宜轻手轻脚来到床榻边,伸手掀开青纱帐。
萧元宸苍白的睡颜便出现在?眼前?。
若是往日,沈初宜出声时萧元宸便会醒来。
今日却不同。
大抵是用?过药,他睡得格外沉,就连寝殿进?了外人都一无所?知。
沈初宜心中微叹,她慢慢在?床边落座,伸手碰了一下萧元宸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
他依旧在?发热。
平日里?的皇帝陛下意气风发,风姿俊逸,他总是精力充沛,似乎从来都不会累。
他只要清醒着,就从未露出过脆弱的模样。
年轻的皇帝陛下气度威严,雷厉风行?,他是大楚的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
他不能有任何软弱,不能生病,甚至不能让人发现他也会踟蹰,也会犹豫。
他就像个完美的假人,生活在?这精致的宫殿内,成为乾元宫最尊贵奢华的摆设。
生来就是要被人瞻仰的。
可现在?,这样的人也生了病。
沈初宜的手动了动,轻轻抚摸上他消瘦的脸颊。
这段时候,萧元宸的确清减几分。
清减之后的萧元宸,身上气势越发凌厉,让人不太敢直视。
春日是多?事时节。
春汛、丰收、耕种,加上熬过了冬日的边关?部族又开始骚扰边镇,萧元宸这些时候都在?熬夜看奏折,即便有些病症也都自己忍了。
若非如此,还?不至于病来如山倒。
思及此,沈初宜不由叹了口气。
她口里?说着不动心,不会为萧元宸倾注感情,可如今看他这样病弱,不可否认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心疼的。
心疼他为家国?的付出,心疼他也只是个会生病的凡人。
沈初宜认真凝视着萧元宸,不由有些出神。
不可否认的,萧元宸的确待她极好?。
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旁人都没能得到的好?。
这种好会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沈初宜只是个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极致爱重,没有人会心如止水。
即便是沈初宜也不行。
但沈初宜这一路走来,看得太多?,也想得太清,所?以她一直固守本心,没有动摇。
前?朝的庄慧皇贵妃盛宠二十年,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早早病逝的下场。
宫中上下,人人都知道,庄慧皇贵妃是在?绝望中离世的。
从高?处骤然坠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痛彻心扉,绝望至极。
沈初宜不求其他,她只求自己和雪团能健康长寿,一生平安。
只要她坚守本心,就永远不会因失去而绝望。
可如今看来,要想不对萧元宸动心,实在?有些困难。
他真的很好?。
那些相伴的点滴,那些同床共枕的欢愉,那些真诚的信任和情感,那些少有的依赖和托付,都让人真心沦落。
沈初宜又不是没有心,如何会不感动?
会有今日,不过是将心比心。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元宸的感情究竟为何,即便没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但总归是会为他心疼的。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用?心的表现了。
她不想再往前?踏足半步。
而萧元宸,似乎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她的前?行?。
他就那样坚定而真挚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
似乎要一直走到白发苍苍,走到岁月尽头,也不会放开那双手。
虽然萧元宸从未说过承诺,说过爱意,但他的表现,却让沈初宜莫名?笃定这一点。
沈初宜正在?深思,就听到床榻上的萧元宸动了一下。
“陛下?”沈初宜垂下眼眸,才看到萧元宸眼皮颤动,似乎就要醒来。
但萧元宸只是动了动,好?似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立即醒来。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陪着萧元宸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刻香掉了一半,外面才传来细碎的声响。
姚多?福小碎步进?来,低声道:“娘娘,
可要传刘院正给陛下请脉?”
沈初宜帮萧元宸塞好?被角,道:“传。”
一刻后,刘文术轻手轻脚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把萧元宸的手从被中取出,让刘文术可以诊脉。
她端详刘文术的面容,见他并不慌乱,也不紧张,甚至没有特别深的忧虑,也就说明萧元宸暂时并无大碍。
这一场病只是来势汹汹,应该是没有妨碍到身体根本的。
果然,刘文术请过脉又看过萧元宸的面容后,就对沈初宜躬身行?礼。
沈初宜起身,同他一起出了寝殿,来到稍间。
“贵嫔娘娘,”刘文术恭敬道,“陛下之前?染了风寒,只简单行?药,没有多?加休息,这才导致体力不支,病倒卧床。”
“观陛下脉相,并没有病弱之相,臣已经给陛下拟了药方?,今明两日只要卧床修养,后日应该就能好?转。”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有劳刘院正了。”
刘文术连忙道:“娘娘谬赞了,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刘文术顿了顿,道:“不过娘娘还?是应多?劝说陛下,若有生病之兆,还?须遵医嘱,休息用?药都不能耽误。”
刘文术是宫里?的老?资历了,他医术了得,人品贵重,能真心劝说这一句,已实属难得。
旁的太医都不敢说这句话,甚至不敢给出保证。
沈初宜眉目微松,如春风化雨,和气有礼。
“刘院正所?言甚是,你之忠义,本宫都记在?心中,陛下也一直知道你的忠心。”
刘文术再度行?礼,道:“那臣便下去拟方?子,待陛下醒来,方?能用?药。”
刘文术退下之后,沈初宜便要回到寝殿内。
就在?这时,姚多?福又匆匆前?来。
“娘娘,”姚多?福又开始愁眉苦脸,“德妃娘娘求见陛下,言说要给陛下侍疾。”
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宫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
沈初宜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做主,只问:“陛下入睡之前?,可有吩咐?”
姚多?福顿了顿,低声道:“陛下言说,若两位太后娘娘前?来,不必阻拦,贵嫔娘娘亦然。”
也就是说,除了庄懿太后、恭睿太后和沈初宜,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入乾元宫。
这是萧元宸自己的口谕,倒也不怕旁人非议。
沈初宜颔首,淡淡道:“你去告诉她,陛下暂不召见,若她有事,等陛下醒来再行?召见。”
姚多?福依旧有些迟疑:“娘娘,唯恐德妃娘娘误会。”
沈初宜先进?了乾元宫,德妃再至便不能入内,传出去,自然有人误会沈初宜阻拦德妃,不让德妃侍疾。
“误会又如何?”
沈初宜神情冷淡,毫不畏惧:“陛下允本宫侍疾,本就有本宫做主之意,若此番责任不能肩负,本宫还?不如回长春宫,不来这乾元宫。”
这话说得十分威严,反把姚多?福说得呆愣片刻。
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躬身见礼:“是,臣领命。”
这一次,姚多?福要恭敬许多?。
待人都离开,沈初宜才重新回到寝殿。
她刚一踏入,绕过屏风,便看到一双平和的深邃桃花眸子。
不知何时,萧元宸已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