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市昨晚下了一场雷阵雨, 窗外云层未散,阳光不甚明朗,有了车窗的掩盖, 寅迟的脸上更多了一层暗影,他目光淡淡, 侧脸线条利落, 微微扬着嘴角, 神色随意又淡然。
方棋却是一怔。
这还是寅迟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母。
“你……”方棋顿了一下,同样随口似的一问:“那她现在?”
寅迟道:“失踪了, 和我一起失踪的。”
方棋:“……”
虽然有过猜测。
寅迟失踪后回来,回的为什么是尹家,他常住的地方, 为什么是他舅舅的书店?
上次寅迟带伤去了书店, 方棋不打招呼推门而入时,尹涛对他的态度如临大敌,但这种护崽无差别防备外人的角色,一般是由父母扮演的。
他们一直没出现, 寅迟一直没提, 所以方棋其实是默认他们都不在了的, 现在印证了一半。
“那你爸呢?”他直接问了另一半。
寅迟也不意外他会问,轻轻挑了下眉, 说:“不知道, 我没见过我爸。”
方棋又一次接不上话。
寅迟也没兜圈子,继续道:“我妈是未婚先孕, 据说她怀上我之前的那段时间频繁外出, 怀上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现的时候她受了很重的伤, 应该是刚从某处鬼域里出来,出来之后还消沉了一段时间,对谁都不肯说我父亲是谁,估计也已经没了。”
“……”
现在另一半也验证了。
“节哀”两个字现在说太迟了,也没必要,方棋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那你小时候……”
他对玄门世家的家风不甚了解,但二十年前,未婚先孕这种事,不管放在哪儿,应该都没那么容易被人接受。
方慧也是未婚先孕,而且是一拖三,最开始的住宿条件并不好,住在一条老街区,街坊邻里来往甚密,谁家每天吃了几两大米都互相知道,方慧给人当情妇这种事自然也瞒不过其他人。
方棋从懂事起,不论是出门还是回去,总能看到邻居们对着方慧住的地方指指点点,说一些难听的话,不过方慧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别人越是看不起她,她越是得意炫耀,而那些街坊一边鄙视她的自甘下贱,一边又嫉妒她的光鲜亮丽,出口的话就会变得更难听。
寅迟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但在某些人眼里,一件事如果能用来攻击别人是可以不问缘由的。
他们也经历过别人的闲言碎语吗?
方棋手心微动,有心想说点什么,然而不等他说话,抓握住他的人就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动容,顿时蹬鼻子上脸道:“嗯?你是在心疼我吗?不过我不需要口头安慰,如果你想安慰我的话,我希望你能来一点实际的。”
方棋:“……”
安慰个屁!
他一张嘴顿时闭得比蚌壳还紧。
寅迟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握住他的手也加了力道,轻声道:“我小时候过得挺好的,我外公不是什么老古董,既不封建顽固,也不重男轻女,如果不是那年出了意外,我妈才是他看重的继承人,尹家是他的一言堂,有他一句话,没人敢多说什么,我出生之后,敢说闲话的人就更少了。”
毕竟身在玄门,实力才是硬道理。
一个被家主看重,有着赋灵的天赋,自身实力也强横的下一任尹家家主,没有人敢不服,也没人敢得罪,尤其是那位继承人还生下了一个同样有赋灵天赋的孩子,尹家把人捧着还来不及。
是他多此一虑了。
方棋想。
或许是自己没有一个像样的童年,或许是寅迟像样的只有一个童年,方棋心里冒出了探究的想法,于是又多问了几句。
寅迟对他有问必答,说了他第一次接触法器,就和法器产生了共鸣,从此他的玩具就从普通孩子的四驱车变形机甲,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法器零件。
说他在学校里对一个欺负同学的熊孩子用了术法,回去后被他妈妈打了一顿屁股,警告他玄门中人对普通人用玄术是大忌,却在惩罚结束后夸他做得好,让他下次记得用拳头解决问题。
还说了他第一次成功给傀儡赋灵,虽然成功被赋灵的傀儡行动举止像个智障,但依旧让尹家的人振奋不已,他舅舅更是举起他原地转圈,然后一个不小心脱了手,把他摔破了头,被他妈妈和外公进行了一番父女混合双打。
那是一个充满温馨和欢乐,并且很鲜活的童年。
但那份鲜活在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方棋心里泛起难以察觉的酸涩,他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动。
如果寅迟和他妈是一起失踪的,寅迟既然能从那个未知的地方逃出来,那他妈妈呢?
想着他直接问了出来。
却见寅迟神色一顿,摇头道:“没这个可能。”
他说得淡然,却也说得笃定。
方棋不禁心想:为什么?
然而这个想法一个都没问出来,一阵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卷走了他所有的思路,振铃的手机是寅迟的,就搁置在两个驾驶座中间的中央扶手盒上。
电话接通,对面的人同样催命似的喊道:“你们俩去哪儿了?你家的房子着火了!”
“……”
本以为是夸大其词,两个人赶回公寓时却发现,那间空间有限的小租房居然真的“着火”了。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方棋今天出门没有忘了要开窗通风,此时他们和一群“看客”站在公寓楼下,看着从窗户里钻出来的“浓烟滚滚”。
黑色的烟雾像被囚禁的困兽,凶猛地从窗口探出一颗头来,又被丝丝光亮包裹,光点连接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黑雾”困住,却困得并不牢靠。
楼下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谁家着火了?这么浓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