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在见到沈南念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疑,只不过当时情景并不容他多想,待到闫怀递了书函过来,他才真正确认,沈南念果然就是当初偷走他给沈语迟留书的人。
虽然这事儿过去已久,但裴青临想到两人的误会皆由此始,他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泛起寒意。他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母,救下一个沈家人原就不是他本意,要是早些知道此事,他绝不会辗转来到越城救下沈南念,想到自己救下的竟是这等心怀鬼祟的货色。
自救下沈霓君起,他心里就积存了火气,此时知道沈南念做下的事儿,更是将他的怒意点燃了。
沈南念见裴青临折返回来,眼底还蕴着星点寒芒,他似乎并不意外,只微微叹了声,站起身:“我原是打算向王爷承认的,不料王爷还是快我一步,这就查出来了。”
他神色从容,裴青临也不缺气度,淡淡问他:“我送来书信的时候,你应当还在陪太子出使北蛮吧?你是如何截下这封书信的?”
沈南念沉吟道:“语迟性子莽撞,处事也不够周全,我便派了性子周全的夏纤去服侍她,王爷派来送信的人并没有寻到语迟,便把书信留在了语迟房里,那些日子王爷假死,她伤心不已。夏纤收拾房子的时候瞧见书信,她意识到事情不对,生怕语迟又受刺激,也不敢擅自拆开,便命人送到我手上。”
他顿了下:“那时候我还没到北蛮,就在驿馆里收到这封书信,上面记载了王爷的身份和谋划,还诉说了王爷对语迟的情意,王爷那时候要去帝都,朝不保夕,语迟的性子我却是清楚的,她收到这封书信,说不准头脑发热,就直接跟你走了,我如何能眼瞧着自己的亲妹妹身陷这般险境?何况王爷的身份,也绝非语迟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绝非良人...”裴青临慢慢重复,随即一哂,带了淡淡嘲弄:“所以你就私下扣了书信?他眯了眯眼:“是谁给你的胆子,连我的书信都敢扣下?”
沈南念默了片刻,颔首:“王爷放心,书信我看后便毁了,此事也绝没有对外人提过。”
“王爷有所不知...”
他眉眼沉着,抬起头来直视裴青临:“语迟出生不久,母亲就撒手去了,后来进门的继母居心叵测,我那时尚且年幼,既要保全自己,又要护住牙牙学语的妹妹,所耗的心血可想而知,语迟是我唯一的妹妹,或许我平时对她严厉了些,但她之于我的意义非比寻常,我只希望她后半生过的安稳,嫁一个普通人,在我死之前,能继续护她半生无忧。王爷志比天高,你的权势和能耐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得上的,我只怕...以后想护她也有心无力。而且语迟才干平平,性子也鲁直,和您并不相配。”
“你以为我会在乎书信是否泄漏?”裴青临眼底讽刺意味更浓:“沈千户这般独断专行,竟连我的主都一并做了?我和令妹,不是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的。”
沈南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慢慢地叹了声。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拂袖转身:“沈千户,此事不由你做主,这点你最好早些想明白 。你就待在这院子里,静思己过吧。”
他跨出门口的前一刻,忽又旋身,脸上不无嘲弄:“若知你是这般人品,我就该让你在北蛮大营里,多反省几个月才好。”
沈南念静坐不语。
裴青临救他之事,他自然是心中感激的,当初拦截下书信的时候,他也不知裴青临会来救他,若是知道...他还是无法支持语迟和裴青临的事,但他会选择一个更妥善的处理方式。
裴青临径直回了自己住的主院,卫令轻声道:“王爷,沈姑娘知道后,已经赶过去瞧沈千户了。”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轻轻嗯了声。
卫令问道:“沈千户被咱们的人看管起来,可要放沈姑娘进去?”
裴青临慢慢颔首:“让她进去。”
他垂眸思量片刻:“最近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你吩咐下去,明日我便动身前往北蛮。”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待我走之后,她也不宜多留,你们护送她返回登州,让她在登州等我回来。”
北蛮情势复杂,战乱四起,裴青临也不欲带她前去,就是越城如今也不大太平,两人救下沈南念之后,一个去北蛮一个暂时返回登州,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
卫令却还是惊了下:“这般急?您不再休整两天了?”
裴青临摇头:“速战速决。”
卫令抱拳应了,他细细吩咐了一时,外面又有人来报:“王爷,沈姑娘求见。”
裴青临默了片刻,并不想听到她替沈南念求情,他抬眸看了眼天色:“夜深了,让她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我要动身去北蛮,她也得尽快返回登州,这些日子她累的够呛,该好好休整才是。”他顿了下,到底缓和了神色,温声补了句:“让她不用劳神,更不要多想,这事儿跟她无关。”
虽然他这般说了,但沈语迟知道沈南念私藏书信的事儿,又听说他这就要出发去北蛮,她哪里能睡得着?
辗转反侧半宿,她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裴青临准备出发,她这才匆匆跑了出去,见他已经一身亲王常服立在马上,她脚步突然顿了顿,半晌才仰起脸看他:“这么快就要去北蛮?”
她犹豫了下,轻声道:“是因为书信的事儿...让你恼了吗?”
在旁人看来,裴青临确实是因为沈南念拦截书信的事儿震怒,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远非如此。虽然沈南念此举让他不悦,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他又想娶人家的亲妹,正该是讨好小舅子的时候,他只要跟沈语迟说清楚事情的原委,重新修补两人的信任便可,这时候发作,其实弊大于利。
沈南念拦截他书信在前,强要留下沈霓君在后,又处处不看好他和沈语迟的婚事,这种种行径,当真是不识好歹,这般惹他动怒的,偏偏还是个沈家人。所以书信只不过是个诱因,让他真正不快的,是沈家,是他同时救下的沈南念和沈霓君。
但这些事到底与沈语迟无关,裴青临不想因此迁怒她,缓了缓神色:“怎会?”
他岔开话题,温声嘱咐:“我今日动身去北蛮之后,你也早日赶往登州吧。我听说长义郡王府上过两日也有女眷要返回登州,我已经请托过郡王,你可以和王府女眷一道回去,路上也更有保障。”
沈语迟见他这般,不由把要说的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默默地颔首,她想了想又道:“我大哥,他...你...”
她本是想代替沈南念道个歉的,裴青临却忽的倾下身,截断了她的话,语调泠然:“大娘子赶在这时候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令兄的事儿?”
沈语迟眉眼都泛着隐隐冷意,连道歉的话也不敢说了,抿了下唇,她不再提这个话茬,侧头想了想:“我想来叮嘱你,路上小心,千万要平安归来。”
裴青临还是淡淡的,嗯了声:“多谢大娘子。”
沈语迟一阵气闷。
他一扬马鞭,一行人缓缓向前挪动,面上有些轻嘲:“大娘子放心。”他神色淡淡的:“...我一走就会解了沈南念的禁足,大娘子带他一道返回登州吧。”
沈语迟这才回过神来 ,她眉头直皱,追上前几步:“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是来替我哥求情 ,就是出来跟你道别的!”
裴青临不知听见了没,或者听见了也并不相信,总之没给任何回应,纵马径直走了。
沈语迟:“...”什么人呐!不伺候了!
她自己没说几个字,愣是被裴青临补全了全套内容,一口气差点没憋死。不过她憋气归憋气,心里却隐约能觉察到他现在的复杂心绪,聪明人总是爱多思多想,更何况是裴青临这样绝顶的聪明人,这样的多思多想也造就了他们阴晴不定的性格。
她也没继续追上去说话,深吸了口气,对着冷清的空气吐出一口白雾,眼瞧着裴青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这才转身折返回院子。
原本软禁沈南念的人果然撤走了,沈语迟一见他便叹气:“大哥,你怎么能做这等事呢?”
沈南念:“我是担心你...”他用力按了按额角:“算了,这事不提也罢,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
沈语迟正色道:“哥,不管你怎么想,但先生对我是实打实的好,若不是为了我,他何必跑到越城来大费周章地救你?你既然受人恩惠,就该心存感激。”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书信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对,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这都不是你拦截人家私密信件的理由,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就算你觉着那书信不妥当,也该让我来做决定,而不是偷偷地处置了,你这样,既不尊重先生,也不尊重我。”
沈南念苦笑一声:“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这话已经够重了,沈语迟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也叹了声:“哥,你好好休息吧,别再让家里记挂了。”
她推门走了出去。
裴青临不在,沈语迟也不愿在局势复杂的越城多待,就安排人收拾休整,准备动身返回登州。
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底下人收拾休整了三四天才堪堪恢复了一些元气,沈语迟见他们疲累至此,也没再催促他们,正要派人去问问郡王府何时动身,没想到郡王府就先派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