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好悬没给他吓死,惊愕道:“你,你怎么会...?!”
裴青临嗓音轻淡:“你还是那么傻,你们一家才到汴京多久?手下能有多少人手,行事能有多隐秘?稍微费点力气就能打听到动向了。”
沈语迟脸色一变:“嫂嫂雇佣的车队...”不会全被裴青临给害了吧。
他既讥且嘲地笑了下:“你们雇佣的车队,被我暂扣下了,直接换上我的人手来这里等着你们,并不麻烦。”
沈语迟脸色更是难看。
他手里还持着马鞭,用鞭梢抬了抬她的下巴,羊皮硝制的鞭子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轻刮过,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他声音柔缓轻笑,眸光却泛着隐隐寒意:“年少时,母后说要伴着我长大,结果她自戕而死,舍我而去;等我再大些,身边的一个年长女官,也曾说过会尽心尽力护着我,绝不会负我弃我,但她却亲手端来了沈贵妃下过奇毒的汤羹。大娘子...”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曾以为你是这世上最不可能弃我而去的。”
他在曾字上还稍稍加重。
沈语迟虽然挺吃卖惨这一套的,但她逻辑也清晰得很,冷笑了声,不为所动:“你早几个月不也扔下我跑了吗?我无非是去江南散散心,又没有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也没让人摆灵堂上牌位,我有什么错处吗?我就是南下走走,你也要管?!”
她这话连讥带嘲,裴青临却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他斜倚在车门上,表情竟出奇的和缓了一二,问了个很奇特的问题:“乍闻我死了,你很伤心是吗?”
沈语迟那段日子委实过的浑浑噩噩,她在家里,差点给裴青临把灵堂都摆起来了,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她却不愿在这时候露怯,怒哼了声:“我哪里会伤心?我高兴得不得了,烦人精终于没了!”
她又把话头扯回来:“你突然假死离开登州也没告诉我啊!现在倒来寻我的不是。”
她嘴巴虽然硬,但回想当时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伤感和颓然,着实让人动人。裴青临眉眼微缓:“这怎么能一样?”他淡淡道:“你走了,我会伤心,而我以为我死了,你也不会多么伤心的。”
沈语迟论口才自不是对手,给噎的差点翻白眼。
他又笑了下:“知道你会为我死了而难过,我倒是宁可真的死了。”
沈语迟给他的逻辑弄的脑子里云山雾绕的,她索性跳开这个问题,直接道:“你别又跟我装可怜,我知道你有你的大业要成,哪怕咱们才吵过架,但你只言片语都不留下,直接离开登州回了汴京,我再见你时,你已经是亲王了,这期间你一句话都没有带回来过!”
她深吸了口气,干脆摊开了说:“开始我以为你死了,差点在家里给你摆起了灵堂,后来从旁人口中我得知你没死,只隐约听说你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在往汴京赶,我又担心你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但凡见到个有些权势的,我都要旁敲侧击地打听你的动向...”她说到这里,不由哽了下,又挺着脖子道:“我说这些,不是招你同情,而是告诉你,我对你尽了心了,我问心无愧!”
裴青临又默了会儿,竟直接干脆地道歉:“对不起。”
他摩挲着手里的乌木鞭柄,眼神有些凝滞,像是在回忆着那段日子:“你为着个无感紧要的人跟我吵...我那日确实是负气离去,待走到山东边境的时候,已经过去几天,我的确悔了,甚至想带你一并返京。卫令他们轮番劝我,我又遇到阻拦,受了不轻的伤,我没把握让你完好无损地回来,这才止住了这个念头,但...”
他又眯起眼,声音渐冷:“你分明收到了我的书信,却还是和顾星帷传出定亲的事儿,来到京里又不来找我,这会儿还想着跑...”他一哂:“大娘子好大的主意,你翅膀硬了?”
沈语迟听到他后半段,一脸错愕:“书信?什么书信?”
裴青临慢慢抬了抬眉:“我在山东边境的时候,特地派人传信给你,交代了我离开登州的前因后果,也告诉你我要回帝都,等我到帝都安稳下来,会想办法去寻你,这一串的机会,我跟谁都不曾透露过,便是身边心腹卫令周媪等人,我都从未说全。我为着保险,特地选了个轻功高手去送信,他说这书信已经送到你手里了,这信你敢说没收到吗?”
沈语迟没想到这还扯出一封书信来了,她还以为这是他寻来的托词:“你别乱找借口,我可没见过什么书信!有本事你把那送信人叫出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裴青临并不觉得沈语迟有在自己跟前撒谎的本事,事实上,天下大多数人都没那个本事。他见她口气笃定,不觉蹙了蹙眉:“那人在我来帝都的路上,已经战死了,如何能跟你对质?”送信的事儿,只有他和送信人知道,沈语迟问他要人证,他还真一时半会寻不出来。
沈语迟冷笑了声:“我看是根本没有这个人吧!”
裴青临淡道:“我若真心要骗你,随便从我手下拉出个人冒充就是了,何必跟你说他已经死了的事呢?”他拧眉问道:“你当真不曾见过那封书信?”
沈语迟被他说的也疑惑起来,她既没见着书信,也没见到送信人,难道这书信流落在外?那也不可能啊,里面记录了裴青临的计划,若是书信流落在外,裴青临哪能活着到京城?还是那人把书信放在了她屋里或者常去的地方,可也不能放在她完全不留意甚至找不着的地方吧?
若是被丫鬟拿去了也说不通,她贴身的两个丫鬟都对她忠心,断没有看见一封书信,私自拆了不拿给她的道理,这也不是她们的性子!
所以裴青临如果真的写了信,怎么可能那信就人间蒸发了呢?
她皱起眉,半信半疑地口气:“我连根鸡毛都没见到。”裴青临骗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还是觉着,裴青临不大可信啊。
“罢了,此事容后再说。”裴青临握住她的手,声音放缓,柔声哄她:“大娘子,跟我回去吧,你若是想去江南,改日我陪你去,可好?”
沈语迟沉默片刻,摇头直言:“你以为我真想去江南吗?我就是为了避开你。”
她说话总是这样不留情面,裴青临眸光黯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道荒寒。
她低声道:“就算先不说书信的事儿,你和我争执之后,当即假死一走了之,你敢说没存了报复我的心思?回京之后,你若有心解释,总能跟我说上一句的,但你说什么了吗?”
她声音更低,显然情绪也不是太高:“你如今是亲王之尊,虽不知道为什么,但皇上也器重你得紧,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先生了...”她心头发堵,还是把脑海里盘旋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你既有了不同的身份,也该开始新的人生,你有鸿鹄之志,我却是个一心只知道傻过日子的,以后...万水千山,就此别过吧。”
她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没想到说到最后,裴青临还没说什么呢,她眼泪先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但不这样说又能如何呢?裴青临这样的身份,她要是嫁给他,日后后患无穷,她不能为着一己之私,把整个沈家都拖下水。再说裴青临深厌沈贵妃一系,对沈家的态度也暧昧模糊,实在是...太难了。
裴青临沉默的更久,他声音还是温柔和煦,额角却浮现几根湛蓝的青筋。他柔声问:“呦呦,你不喜欢我了吗?”
沈语迟低头不语。
裴青临手势温柔地给她擦着泪:“呦呦,你只能喜欢我。”
沈语迟怔了下,一双泪眼迷茫地看着他,他伸手摁着她的脖颈,低头亲了她一下。
沈语迟就觉着后颈一麻,人便倒在他怀里。
卫令在旁远远看着,本来一直没敢过来,瞧沈语迟昏过去了,他才敢上前,斟酌着问:“王爷,您真要把沈姑娘...额...关起来?”
裴青临把她放置好,又从马车里取出一张薄毯给她盖着,神色淡淡:“京里马上要乱一场,带她出去避一避也好。”
卫令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叹一声:“您才回来就要出乱子,实不是吉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