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你是说,这钥匙原本是在夫人手里的?因夫人无法保管,所以父亲把钥匙给了裴先生?”天呐,裴青临真要当她小妈了!
她一直知道沈正德脑子有毛病,没想到病的这么重。
族老也觉着尴尬,还不得不为沈正德打圆场:“裴先生在咱们家一向勤恳,对几个姑娘悉心教导,对公爷用心辅佐,所以公爷信重他也是常理。”
沈语迟沉吟片刻,虽然裴青临这几天还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要是没事,她也不想去招惹他,但事急从权,她也不能再磨蹭了,立即带人去寻了裴青临。
裴青临居然还没睡,他看起来也不意外她的突然来访,他身上披着大氅,手捧书卷,闲闲问道:“大娘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大氅是松松挂在身上的,前襟的扣子还敞了两颗,在说话都冒着白气的寒冬深夜里,他这一身瞧着就冷。
沈语迟知道他身上有寒症,先说:“先生你先把衣服穿好。”她叮嘱完才道:“突然出了件要命的事儿,不然我也不能大半夜来找你。”
裴青临慢慢把扣子系好,脸色略有和缓:“出了什么事?”
沈语迟犹豫了下,轻声道:“沈家宗祠的钥匙...父亲是不是放在你那里了?”
裴青临默然看向她,一语不发。
沈语迟比定力自是比不过他的,两人对视了会儿,她先败下阵来,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总之,太子威逼我们,让我们开宗祠迎沈贵妃的牌位进来,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我就想着,先照着太子的意思办了吧。”
她顿了下,又道:“听说宗祠一共有三把钥匙,其中一把就放在先生这里了。”
她还特地带了不少的人来,裴青临往她身后扫了眼,眼底掠过霾色,轻笑了下:“我若是不给,大娘子是打算带人来强抢吗?”
沈语迟噎了下,她愣是没好意思说,自己带人来是为了壮胆的。她干笑一声:“先生说笑了,方才大家凑一起商量此事,我说我来找你,他们捎带着就跟过来了。”
她踌躇片刻,转头让带来的人都出去,院子中就留下她和裴青临两个,她掩好门,又清了清嗓子:“先生,事急从权,能否请你把钥匙拿出来借我们一用?”
裴青临一手撑着下颔,悠悠然跟她打着太极:“那钥匙是公爷信任我,才交由我保管的,除非有公爷的吩咐,否则我怎能随便给人?”
沈语迟有些焦躁,沉声道:“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他的腿是怎么断的我不信跟你没关系,这时候倒开始想起公爷信任你了!你...”
裴青临竖指于她的唇上,眨了眨眼:“大娘子,话不可以乱说,公爷是不慎跌断了双腿,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给噎了个死,裴青临摩挲了下她的唇瓣,语调淡淡:“我看在大娘子年纪小的份儿上,暂不计较你失言。”他稍稍侧头,一头乌发顺着肩膀蜿蜒流泻:“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得开宗祠?”
沈语迟理直气壮地道:“太子威逼啊!”
裴青临深色的瞳仁凝着她:“只是如此?”
沈语迟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沈南念命人传话的时候,特意叮嘱让她不要把他被扣押之事说出去,否则遗患无穷,沈南念作为当事人都明确表达了不想让人知道的意愿,她也不能那么大嘴巴地漏给裴青临吧?何况,裴青临真的会在乎沈南念被扣押吗?虽然她哥是倒霉被卷进去的,但不要忘了,当初放走质子的正是裴青临,也因此顾星帷和她哥才倒了大霉。
他神色更淡了几分:“今上不喜沈贵妃,若你们迎沈贵妃入宗祠,今上会如何想?”
这些沈语迟来之前都考虑过了,她现在满心被扣押的大哥和嫂子,她压住心底焦虑,跟他分说:“这事既是太子吩咐,皇上要怪也不能全怪到我们家头上吧?况且我们家前程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一辈子当个闲散国公,总不会饿死。”
“大娘子通透。”裴青临微挑了下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便散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家族昔年和沈贵妃有旧怨,我也极厌沈贵妃,即便如此,你还要接来沈贵妃的牌位吗?”
沈语迟在心底暗暗猜测过,裴青临可能是当年遭受隋帝□□迫害的大臣遗孤或者世家贵族什么的,他这话倒也暗合了她的猜测。
她紧皱起眉,不知如何回答。裴青临看她为难地紧咬着唇瓣,唇瓣几乎被咬出血丝,他伸手,把唇瓣从她齿间解救出来,淡淡道:“罢了。”
他轻声道:“钥匙我可以给大娘子,你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沈语迟神色一松,抿了抿唇:“若是没想清楚,我今晚就不会来了。”
裴青临淡淡撂下一字:“好。”
他说完便进了屋,取出一方檀木匣子:“钥匙就在这里头,匣子没有上锁。”他轻轻把匣子交到她手里,莫名讽刺地笑了下:“大娘子记住,只要开了宗祠,沈家和沈贵妃的联系便很难斩断了。”
沈语迟低头接过:“多谢先生提点。”
她抱着匣子迈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她伸手拉住他的袍袖,叹了声:“先生,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让你不快...非我所愿。”
他眼波微微恍了下,似有动容,不过还是从她手中抽出衣袂,慢慢地‘嗯’了声。
沈语迟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卫令悄没声地溜进来,轻声回报:“太子扣下顾星帷和沈南念快一个时辰了,现在人还在总督府里。”登州没有行宫,太子就携女眷下属一并住进了总督府,总督一家搬去了城外别院住着。
裴青临其实在她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沈南念被扣住的消息,他也一直思量着她会如何处理此事。
他脸上辨不清思绪,半晌才慢慢道:“陈巡抚既是咱们的人,就让他把太子在总督府扣人的消息传给李总督,此事出在总督府,李总督不会不管的。”
卫令迟疑了下,看了看天色:“现在去?”
裴青临垂眸嗯了声:“别让她急一晚上。”
卫令叹了声,不由劝一句:“因熹明皇后之事,太子铁了心要和皇上硬杠,怎么都会逼着沈家接沈贵妃入宗祠的,就算没有沈南念这事儿,他以后总会想法子达成此事,您哪怕能让沈南念平安归来,但只要沈家一日不开宗祠,他一日不会罢休,所以...”
他迟疑道:“沈大姑娘要开宗祠这事儿,也是无奈之举,我觉着并不为过。”
他劝完也不敢看裴青临反应,领命匆匆去了。
......
沈语迟抱着匣子出去,几个族老再没了话说,只得掏出钥匙,陪着她一道去沈家宗祠。
她其实路上一直在琢磨着一个主意,方才裴青临那句‘只要开了宗祠,沈家和沈贵妃的联系便很难斩断’,还给她提了醒,等进了宗祠,她命人把门窗关严,下人都遣出去,这才道:“我记着,若要纳一个逝者入宗祠,第一是迁她的坟入祖坟,第二是在宗祠里列入她的牌位,第三就是得把她的名字生平记入族谱,我记得对吗?”
她越想越觉着,太子这主意真的毒啊,既打了皇上的脸,以后还能把自己摘干净,到时候皇上震怒,首当其冲就是沈家,他这个主谋反而一点事没有,他主意打的也太美了点!
最年长的沈族老点头:“大姑娘说的没错。”他又道:“这三者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记入族谱,若是族谱上没记载,就算不得正经沈家人,过上几十年就会被后人遗忘。”
沈语迟犹豫了下,问道:“若是咱们暂不把沈贵妃记入族谱,只做做样子,迁了她的坟茔和灵位,你们觉得如何?”她对沈贵妃真没啥喜恶,主要是被太子坑的忒憋屈,太子明摆着把沈家当成可以随意揉搓的软柿子了,若换个背景强硬的世家,看他还能不能轻易拿捏!
沈族老瞪圆了一双老眼:“太子那边...”
沈语迟反问:“太子会跑来检查咱们家族谱吗?族谱是家族一等一的要紧物,就算他要看,咱们也能理直气壮地拒绝。”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蒙混过太子,把沈南念接回来,她干脆把全盘计划都倒了出来:“咱们就做做样子给太子看,只迁坟和列牌位,凭这个暂且拖延一时吧。”
她又道:“等大哥回来之后,趁着拖延来的这段时间,可以让他写折向皇上陈情,届时自有皇上管着太子,想来太子也不敢再硬逼咱们再重修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