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夜深了。散步遛狗的人越来越少。静夜只剩下他们两人。
孙一荀瓶子里的梅子酒喝了大半。仿佛听笑话一般问秋恣宁:“你说你曾经真心想要嫁给我,后来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嫁给我了?”
秋恣宁只是喝酒,甘甜辛辣的液体灌下,她才说:“可能…就在你爸爸六十大寿那天吧…那天你们去聚会我一个人在家里,想着想着就想通了…觉得人生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人,结婚没什么意思。”
孙一荀紧张地瞄了她一眼,故作镇定问,“那天怎么了?”
“没什么啊,能有什么?我就是自己瞎想,想通了。”秋恣宁很清淡陈述。
孙一荀稍微放心了一点,他又看向秋恣宁,“那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想要娶你么?我之前虽然喜欢你,但我承认,我心不定……”
秋恣宁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在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妈总还会让我接触一些女孩子。”他垂着头,仿佛他倾诉的对象是地上的一块石头,“我也确实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些天——但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普通的那种接触,连好感都称不上,非要说的话可能也就是开开小差那种啊。我一直知道我心里最爱的人是谁。就……一直都是你。”孙一荀看了一眼秋恣宁,又喝了一口梅子酒,“但男人吧,恋爱和结婚始终是两码事。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定下心来,想着这辈子非你不可的吗?秋恣宁。”
“嗯?”
“就是……在我爸六十大寿的那天晚上。”
当天晚上,一行人吃完了又要去唱歌,孙一荀这才想起了秋恣宁,给她打了电话:“宁宁,今晚我住我爸妈那里。明天晚点再回来哦。”
接电话的秋恣宁仿佛在街道上,北京的风呼呼灌进听筒里,把她的声音也吹凉了。一向温和的秋恣宁顿了片刻才开口,“好哦。那祝你们玩得开心。”
只可惜那个晚上孙一荀并不开心。
长辈们唱歌唱到一半,叮呤哐啷的音乐里,两个晚辈都觉得无聊。他护花使者当够,干脆问小姑娘:“要不我们逃吧。”
鱼鱼对他粲然一笑,挪动了身子,将上半身凑近贴近他的耳边:“我早就想逃了!”
香气扑面而来,他偏一偏脑袋就能尝到她的唇膏,孙一荀的心动了动,压低了嗓音:“那我陪你。”
鱼鱼微妙地扬了扬眉毛。
他后脚就跟着鱼鱼出了 ktv,女孩的个头比自己矮了一些,她的头发卷曲着披散下来,大概是因为年轻加上留学归来,哪怕在长辈面前也衣着清凉。两个人的肌肤之间只隔着她栗色的发丝。ktv 的走廊很长,一扇扇门穿过时里面透出大哥大姐们走调了的嗓门,两个人相视一眼。莫名的,孙一荀想起了一首老歌旋律,叫做《我的眼里只有你》。
浪漫让他开始发晕,迅速琢磨起来一会儿应该去哪里:午夜场的私人影院?酒吧小酌?然后呢…他心口紧了紧。
看着她雪白的胳膊,想要牵她的手。
旋转门出来,沉沉的夜幕拢了下来,这家老式 KTV 独占了一栋楼,门面金碧辉煌,隔着宽阔的马路对面是几家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几辆车在门口停着。
孙一荀正摸了口袋拿车钥匙,就听不远处一阵马达轰鸣,一辆宝马 m5 停在身侧,紧接着车上下来一个人,穿最普通的宽松衬衣和休闲裤,头发上架着墨镜,个子高而清瘦,再然后,身边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迎了上去,这对俊男靓女黏在了一起。
孙一荀僵在原地。
“孙哥,这我对象。我妈不同意,老撮合咱俩。你说这些长辈烦不烦啊?”鱼鱼对他介绍。男人只是笑着揽小孩一般,将鱼鱼往身后一勾,对着孙一荀一笑,笑容里几分轻视:“这几天我家宝贝麻烦你了,哥们。对了,我们要去吃夜宵,你要不要一起?”
“哈?哈哈哈…”他听见自己干笑着回复:“你们玩吧,我还有事。”
鱼鱼转身上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直到宝马车一个利索的转弯,稳稳地、毫无眷恋地驶向远方时,孙一荀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地面上的积水照映出怅然若失的自己与头顶的月光,月亮的倒影遮蔽了一部分他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一个落寞的,秃顶的父亲。
在这个瞬间,孙一荀忽然前所未有地思念起秋恣宁来。
过了二十五岁的男人普遍都掌握了一项本领,叫做服输。尤其在感情上,深谙知难而退的道理。少部分知难却还不退的,无非是把那点“难”,误会成了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此刻,孙一荀知道自己被彻彻底底地羞辱了,他不年轻了,原本在因为鱼鱼而飘飘然的那颗心脏再次被存放进了胸腔,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幸福,就是选择一个更容易把握的女人。
一个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漂亮女人。
比起鱼鱼来,她是老了一点没错,但是嘛,他承认——我也配不上更好的啊。
沉默片刻后,他的心口涌上一股热流,他迅速转身,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锁,然后风行跳上了自己的那辆奥迪。油门踩下,速度飙升,他从密云一路驶向朝阳,驶向那个有秋恣宁的公寓里。他的车开地前所未有的着急,心中一个小小的恐惧一点点升了上来,一开始只是一个点,接着恐惧开始蔓延,他努力甩了甩头,希望能将恐惧驱赶走,同时他又一次地踩下油门,仿佛慢了,秋恣宁就不在了似的。
轿车驶入小区大门,他第一时间仰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窗户。随即心总算存放进了胸腔——
灯亮着。宁宁在家。
他记得他是跑一般回的家,手指猛摁电梯,心跳快于楼层变换,电梯门吱呀一身他便夺门而出,门锁打开,总算,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餐桌边,摆着笔记本电脑,电脑旁边一杯热牛奶,正对着屏幕劈里啪啦敲击的秋恣宁。
“宁宁。”他冲了上去,将她抱在怀里:“我好想你。”
秋恣宁像是愣住:“你不是说你不回来了么?”
他没搭腔,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胸腔里传来咚咚震动,秋恣宁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她思考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那天晚上孙一荀洗完澡进卧室的时候,他似乎发现家里有些不一样了——秋恣宁的原本两个 24 寸行李箱是被由内向外放在衣柜顶上的,而此刻,它们变成了由外向内;而衣柜里秋恣宁的衣服也变了,从原本整整齐齐叠着的,变成了乱糟糟的一摞。像是被人气急败坏拿出,又匆匆忙忙塞了回去。
但男人只是耸耸肩,懒得在意这些细节。
很快家里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两个月后,秋恣宁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当秋恣宁兴奋地告诉孙一荀有几个商务找到自己的时候,孙一荀还没太当回事。然而,当几天后秋恣宁说自己广告费到账要带他大吃一顿的时候,他才正视了一个事实:
秋恣宁似乎不一样了。
尽管孙一荀说不上来她哪里变了,她一如既往地早起给两个人做早餐、收拾屋子、清洗马桶,一如既往地对他温柔又顺从。可非要说不一样的是,家里的书像蟑螂一样渐渐地多了起来,从偶尔发现一本,到后来满地都是。她埋头坐在电脑前的时候越来越多,好几次他午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床上没有人,而客厅里的餐桌上,坐着奋笔疾书的秋恣宁。大概是运气加上努力,偶然降临的机会被秋恣宁接到,她很快签约了 mcn,有了专业的团队配合运营。家里越来越多广告商寄来的试用产品,从小品牌的洗发水、彩妆、洗衣液、洗脸巾,再到全棉四件套,甚至有一天,家里收到了一台电视。
快递员推着电视敲门的时候,孙一荀正在厨房做饭。随着秋恣宁越来越忙,他也开始试着承担一些家务。在一些秋恣宁忙到半夜的工作日里,早起做饭的那个人变成了孙一荀,那件曾今秋恣宁每天套在身上的宽松旧 t 恤又穿回到了孙一荀身上。他望着硕大的电视,一脸懵圈:“这……宁宁,我们家放不下了啊。”
“那给你爸妈送去呗。”秋恣宁轻描淡写。
那个周末孙一荀再次扛着电视和一台扫地机器人回家,前来接驾的孙母忍不住往副驾驶坐看了几眼,才问:“宁宁呢?她又没来?”
“她这个月有商务,好像要去一趟杭州。”
孙母慢慢点了点头,看向那台电视,迅速?了一眼电视机的牌子与尺寸,皱眉嫌弃:“这次又这么大包小包…哎..我都说了,人来就行,东西那么多干嘛?还有啊.…”她靠孙一荀近了一点:“她现在到底赚多少钱啊?我昨天去搜她微博哦,那个粉丝现在快 100 万了啊?这么厉害!”
孙一荀摸摸头:“我怎么知道?反正肯定比我多..忙的嘞,一天没睡几个小时,天天各种研究热点,搁那分析数据,但凡数据差一点了,粉丝少了,一整个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在那里叹气。”
孙妈:“太拼了哦。你看人家现在是女强人了啊!家庭的事情也早一点定下来,赚钱啦条件好啦,那正好早一点要个孩子。”
孙一荀默了默:“我回去再说说。”
“再说说?!再拖人家还要你噢?!求婚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在男人手上,之前咱确实不够主动。那是那时候彼此不够了解嘛,但现在啊,我真的觉得我们宁宁是很好的孩子。你看她工作收入高,她就主外多一点,而且我发现哦,她不要坐班的,这不正好一边在家工作一边带孩子吗?以后还能接一些婴儿产品的推广,小孩子尿布都用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