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驼铃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摄人心魂的魔力, 一声声如水中涟漪扩散开。再远处,茫茫黄沙裹挟着热烫的风,掀开帘子后,细密的沙子就要透过窗纱往车里扑。好像天上地下都是一片沙海, 看不到尽头。
姜遗光盯着外面的黄沙, 和跟着车队的人们, 面无表情发呆。
那些人看着和大梁人很不一样,肌肤或黝黑或雪白,不论男女老少都罩着彩色头巾, 穿着紧窄上衣,宽大的裤子,露出一截腰。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轮廓极深的一双眉眼,有些人眉心点了一点红。
除了骆驼身上有驼铃, 许多人身上也有,手上、脚上都套了金色的环,环上挂了金色的铃铛,随着行走动作叮叮当当作响, 尖细刺耳。
这些人地位似乎也有区别, 眉心点了红点的才能在腕子上带环,大多坐在骆驼拉着的板车或车厢架上, 或是骑着骆驼。没有红点的那些人则大多背着包裹,跟在驼车边上走。
再往后看,是一座更高大的车驾, 简直像个被拉着走的大帐篷, 巨大圆形,外面垂挂了许多彩纱与铃铛, 车门镶嵌着菱形和圆形的宝石,两侧是金红色的旗帜。
几十个脖子上拴着锁链衣不蔽体的奴隶和骆驼一起拉着车走,奴隶们精壮的身体上有不少疤痕,这些都来源于他的主人赏赐和沙漠里风沙的洗礼。
叮铃叮铃——
铃声不断。
像尖细的钻子从耳朵往脑袋里钻,令人烦躁。
姜遗光看了很久,把每个人的脸都记下了。他又重新看向车内。
和外面的人比起来,车里的几人就和大梁人没什么区别了。哦,应该说,他们本就是大梁人。
全是入镜人。
镜子……他的镜子……
姜遗光不合时宜地想,他的镜子会被那群鬼怪弄到什么地方去?会被丢在水里吗?还是像上一次一样,扔在石像夹缝里?
头不痛了。
很奇怪,进了镜子以后头就不再疼痛。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头疼是骊山中毒物的缘故,入了镜又没了,难道是鬼怪作祟吗?
还有,这群人……
他们在沙漠里,刚才他应该是昏过去的,掀开帘子看外面时从那群人身上蒙着的尘沙来看,这条车队已经走了很久了。在他们到来以前,这座车厢里又坐着什么人?
姬钺拿折扇一敲他:“你到底怎么了?”看着呆呆的?
姜遗光侧头看他。
姬钺和上回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又多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
他们坐的车同样很大,七个人在里面或坐或站也不显得挤。
从姬钺看过去,他左边坐着一位看似低调的紫衣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梳着男人发式,衣物也是男人样式,长眉细眼,举止从容,见他看过来,温和地一点头。
再左边,是一个灰衣女子,江湖人打扮,肌肤微黑,身量不高,看上去也是二十来岁,坐着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灰衣女子旁,又是一个青色箭袖短打短靴的女子,满头长发扎成小辫,又高高束拢成一根长辫。
她身边的还是女子,藕色衣服,双手环胸抱着侧背对他们。
坐在角落里的还是女子,穿着黑衣,不说不动,她的手腕小腿都绑着布条,这样方便跑远路。
他们在镜中的地位很高吗?还有……
“只有我们几个吗?”姜遗光出乎意料地露出笑,温柔和气地问。
和刚醒来时又呆又凶狠的模样截然不同。
姬钺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目光古怪地给他解释了。
其实不止七个人,一开始还有两个男人。
他们进来后就在沙漠中,碰到了在沙漠中要回城的车队。因他们和当地人形容举止不一样,当即被奉为座上宾,主人自愿让出一座车让他们挤一挤,把几人带回城。
这车队的主人身份也不一般,其他人都尊称她为公主。
“就是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姬钺一直挂着让人看不透的微笑,目光似乎穿透茜红色窗纱和外面厚重的车帘,看到了后边的驼车。
他们被当成贵客,另两个男人却被拖走了。
因为那两人看起来是“奴隶”,是下等人。所以即便他们帮忙说了话,公主依旧下令把那两人拖到下等人该待的地方去,也就是车队中间的位置,和其他奴隶一起推车扛大包什么的。
一个人家境如何是很难掩盖的,头发皮肤牙齿手指头,衣着言行,是否习惯被人侍奉等等。有些人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被带走那两个就是只穿着普通料子,仆人服侍时,那两个人习惯性地摆手推拒。这就让看出来了,当场就被拖了下去。
这个地方似乎有些非常森严的规矩。要不是姜遗光昏迷过去也不像平常人,恐怕他也不能待在这里。
姬钺压低了声音说这些话,末了忍不住转着扇子讽刺地笑:“他们把我们当贵客看呢。”
身份尊贵才是客。不尊贵的,那就是奴隶。
几人心中戚戚,姜遗光却没什么感觉,他又掀开帘子往前方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