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2 / 2)

镜忌 往生阙 10734 字 23天前

于是他只能打道回府。

夜里,问讯卷宗全都摆在了他几案上,贾历文一个个翻过去,翻了不一会儿便觉更加烦闷。

这些人知道的还不如妹妹多,他们在庄子上就是干活儿做事,贴身侍奉的几个也说老爷行事如常,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不过……贾历文注意到了一些东西。

父亲不止去了庄子上一次,他第一次去是在九月上旬,第二次是九月廿六,第三次去则是在七天前,也就是十月十一。

前两次都没事,偏偏第三次有事?

贾历文揉揉眉心,吩咐下去,让人着重查清楚,第二次和第三次去庄子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老爷只是多吃了一碗粥这种事也要报上来。

洗漱罢,换了衣服后就睡下了。天还没亮,得了吩咐的守夜的小厮轻手轻脚把他叫醒,贾历文感觉自己好像刚闭眼就被叫醒了,头脑里犯恶心晕的厉害。

可他还不能倒,他倒了,贾家才是真正无一可用之人。到时只能全部回老家去。

贾历文摸出荷包里的鼻烟壶嗅一口,冲鼻的味道混着薄荷油让他头脑一清,飞快起身穿好了衣裳,早膳没吃几口就匆匆带人走了。

这回他就守在城门里,等大门一开,当先带人出去,拼命往庄子上赶。

等他气喘吁吁赶到时,军营里头,士兵们才起床呢,差点以为敌袭,好在领头将士认识贾家大少爷,又有令牌,顺利地放人进去。

贾历文也知道庄子上有古怪,他也知道自己妹妹一把火把庄子烧掉的事儿。

他心里有个猜测,可能贾家人进去,就会遇到什么怪事,而且,妹妹也好,老二老四和爹身边伺候的人都说他们是一夜间变老的。

如果让不是贾家的人白日进去,天黑前出来,或许没有关系。

不论如何,得先把那位京城来的姜遗光找回来。

贾历文让手下人拿银子去找了附近村子里的农民们。

冬日里大伙儿都冬闲,没什么事做,听说只要进一个地方帮忙找人一天就有五两银,那些人全都激动了,争着抢着要来,还是挑挑拣拣后才筛选出几十个人,被带到庄子外。

贾历文要带人进去,和看守的将军也没什么关系,对过令牌后就放人了。

几十个庄稼汉有些胆怯地踏入了这座被焚烧后的山庄,寻找一个早就离开了的人。

*

王落正在一间酒馆里喝酒。

她昨晚隐约察觉到蛊虫似乎有什么变动,那种很古怪的好似被窥视到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可很快又消失了。

她再一感应,蛊虫还在,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问题,只得作罢。

要不是今儿约了人,她才不会一直等在酒馆里。

这几日单州都跟捅破了天似的,天上一直笼罩着乌云,灰蒙蒙的,又湿又冷。若不是有酒喝,酒馆里有炭烧,王落自身也有内力,恐怕也不能这样自在地穿着薄衫自斟自饮。

再过一阵子,就该落雪了。到时王落就该去南方过冬,寻一二友人,吃酒赏梅,比武练剑,倒也快活。

小酒馆破旧木门被推开,发出艰涩的吱呀声,寒风迅速趁机灌入不大的厅堂内,很快又被重新关上的木门挡在外。

来人身形高大,穿蓑衣,戴斗笠,满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进门后就脱了蓑衣摘下斗笠交给小二挂着,自个儿挟卷着外头初冬的冷意坐在王落面前。

斗笠下是一张有些黝黑的中年男子的面庞。

这张脸放在田地里,那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放在街上,也像个干苦力活的憨厚汉子。可他偏偏背上背了把长刀,目光锐利,两手生满老茧,竟也是个行走江湖的老手。

“冬日寒冷,常总镖头怎么有空过来?我还想着去南方过年呢。”王落推了一杯酒给他。

被他称作常总镖头的人沉默地喝下那杯酒,闷声道:“连苍死了。”

“什么?”王落眼睛一瞪,眉毛都要竖起来。她还知道下意识收着声,不引人注意。

她这位忘年交也是多年前认识的,姓常,名常福泰,惯用一把厚背长刀,功夫不浅,又忠厚热心,后来去开了一间镖局,名为平安镖局,道上不少人都买他的账。

说起来,他和三娘也有些交情,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三娘已经死了。

他的小徒儿王落也见过几次,名叫王连苍,根骨不错,就是玩性重。但平安镖局家大业大,他上头十几个师兄,轮不到他继承家业,就算他贪玩也没什么,更何况他也识眼色,不会惹上不该惹的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上楼再谈。”王落说罢,带着常福泰上楼去,刻意把老酒馆的木质长梯踩出一点轻微的嘎吱声响,要不然小二该怀疑了。

常福泰跟在她身后,从小二手里重新要回了斗笠和蓑衣,慢慢地给自己披上。

等到了房间门口,常福泰也就将蓑衣穿好了。

王落推开门,他走进去,直直来到桌边,发青的手从衣襟里缓缓掏出一个红布包。

红布包打开,里面是黄布包,黄布上用朱砂画着符文,一层又一层黄符包裹,直到打开最里层,终于显露出一面不过人巴掌大小的铜镜。

亮澄澄,金灿灿,镜面朝下,背面雕纹精美,一看即知不是便宜物件。

“就是这面镜子,杀了王连苍。”常福泰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王落吃了一惊:“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她拿起镜子看了看,怎么都没发觉出异常,可当她把镜子正面照向自己的脸时……她就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镜子照别的东西都纤毫毕现,唯独照她的脸模糊一片,就像一个长着她模样的蜡人被大火烤时整张脸都模糊得有点诡异。

这面镜子让她感觉有些不安,才照了一会儿,她就很快放下镜子,不敢再看。

她头一回体会到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恐惧感!

常福泰比之上次碰面时老了不少,也黑了些。从广西一路赶来实属不易,丧徒之痛,更让他沧桑不少。

一双苍老麻木的眼睛死气沉沉,直勾勾望向虚空处。

他整个人也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常福泰没有回答王落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黎三娘欠我一个人情,我写信找她,她却不理不睬。”

“等等?黎三娘?”王落又一惊,还是替她解释,“三娘已经去世了。”

常福泰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面上泛着灰气,神色木然地张开口:“我给她写了很多封信,一路走一路写,她后来才回信给我,却找借口,说她已经死了。我再写,她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王落抿起唇,一手悄然握上腰间的骨刺,另一手垂下摊开,长针从袖中滑落到掌心,握紧五指缝里。

什么镜子杀人,什么死人写信……常福泰怕不是已经疯了!

“她说死了,我不信……呵呵呵……”常福泰咧开嘴,吊起的嘴角露出笑来,“我要去看看,她有没有死……”

真是疯了!

和疯子讲不通道理!

王落后退两步,忽地,她眼角余光从桌上镜子的反光中看见了眼前人的倒影。

这诡异的镜子照她照不出影子,照常福泰,却倒映出了一张青白腐烂的狰狞鬼脸!

王落心脏猛地一跳,仍要强装镇定,就像没有看见一样没再说话,笑着慢慢后退。

这镜子……这镜子不知为何,她看了后十分害怕,可镜子既然能照出已死的常福泰的真面目,说不定也能派的上用场。

常福泰仍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在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生机一般。

她全身都绷紧了!一点点慢慢后退,就在她退到窗户边时,常福泰和刚才一样,浑身僵硬地扭过头,王落甚至觉得能听见他身上骨头拧动时发出酸涩的嘎吱响。

她也僵硬在原地,好像身体里的血在那一刻被凝固住。

她总觉得,如果这时候她动弹一下,恐怕会发生什么很恐怖的事情。

那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不过一瞬间,常福泰扭过头后,这种感觉瞬间消失了,快得像是错觉。

可王落还是没有动,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大概是身体缘故,他很艰难缓慢地扭过了头去……却也只是把头扭过去了而已。

戴着斗笠的头扭过去,身子没有动,他还是正面对着自己!只不过脑袋完全转到了后面!

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只手向后伸直,推开门,往外走了。

只留下房间里心扑通扑通跳的王落,听着脚步声离去。

她又看一眼桌上的铜镜,想拿,可又感觉被这面镜子照着十分痛苦,便小心地把镜子倒扣过去,外面一层层符纸、红布重新包好。如此,总算放下心来。

京城,兰姑躺在家中养伤,忽地凭空升起一股令她不寒而栗的惊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