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镜忌 往生阙 8493 字 19天前

姜遗光依旧在不断跑。

村中道路越来越扭曲怪异, 蹲坐在自家门口的村民们齐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一张张脸逐渐模糊惨白,不似活人。

又是幻象。

姜遗光第四次往里正家中跑去。

脚下崎岖小路如同活了的长蛇般微微起伏,连带着他的步伐开始不稳当, 勉强维持住身形继续跑。一排排房屋跟着扭动, 犹如一幅画卷被人揉搓出怪异的褶皱。

姜遗光不管不顾地跑着, 当他第四次来到里正家门口,正要踏入的一瞬间,眼前景象再度一花。睁开眼时, 他重新站在了第四次跑过的一条路上。

第四次了。

姜遗光回头看了一眼。

明面上看,什么也没有。可他脑海里,不远处,白发老妇人的模样悄无声息发生变化,那张沟壑横生的脸好似被一点点抚平, 它依旧带着安详的微笑,但那张脸竟有几分眼熟。

在它身边,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的村民静静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发青, 无声地注视着姜遗光。就连原来在地上打滚的小孩儿, 也坐直身体,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们在靠近自己。

姜遗光慢慢停下脚步, 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

无论他逃到哪里,周围都有村民。这群,平日看着孱弱的老人、妇人、孩童, 此刻静默无声地慢慢围过来。

他无处可逃。

一切皆为幻象, 姜遗光提醒自己,只是这幻象愈发真实。

他不害怕死亡, 但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在这里。

人群后,四条肢体细瘦如杆的白发老妇人慢慢爬近。姜遗光停下脚步后,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不,很难说这还是白发老妇人。它的脸变得熟悉又陌生。

那张脸很难形容,不再像一个老太太,反而……反而像是一个眼熟的人,不知道是谁,看着很眼熟,可叫不上名字。

姜遗光无法形容那张脸,他不能多看,飞快瞄一眼后就迅速移开视线。

该怎么做?

幻象……幻象基于人心。

他想起了镜外兰庭寺的幻象,可那毕竟是镜外,山海镜要护着他的魂,厉鬼便不能杀死他。这回在镜内,厉鬼可以杀死他了。

为什么现在没能动手,是因为他没有犯禁?

还是……和野兽捉住猎物后并不急于吞下腹一样的对猎物死前的玩弄?

姜遗光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

眼前是一道道麻木冷漠的身影,脑海里,那一道道腐烂脏污的身影后。

而后,头脑一阵剧烈到犹如有人重重锤击的疼痛。恍惚间,姜遗光看到,从四面八方,缓慢爬出一只又一只巨大蜘蛛模样的白发红衣老妇人。那张安详微笑的脸,赫然是自己的模样!

更可怕的是,那已不再是脑海里幻象。阳光下,它四条长肢在地面投下了影子。

它甚至就站在不远处,随时准备捕猎。

此刻,姜遗光再闭上眼时,脑海里只有一片黑暗。

白发老妇人真正从幻象中出来,要杀死自己了。

又或者说,不是它从幻象里出来,而是自己落进了它的幻象中,自己送到了它眼前。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见到其他入镜人,没能出村,也没能回到里正家。

厉鬼阻止他这么做,唯一缘由就是,他能借此摆脱厉鬼。

但现在,村里每条路都变得扭曲,原先通着大道的小路可能走到尽头就是死胡同,本该通往村口的草地反而变成了河流,无从辨别方位。

是幻象……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姜遗光想起来,自己每在村里跑一圈,道路就扭曲得更厉害些。所以,他每“踏入”里正家门一次,就掉入了新一层幻境中。他越是往里正家中跑,陷入的幻象越深,越难以逃脱。

他站着不动,那群要靠近的东西反而慢了下来,任由他用闫大娘教的法子缓慢地吐息,平复长久奔跑带来的疲乏。

都是幻象,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恐怕,从他看见这东西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幻象中。其他入镜人一定还在村里,只是自己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自己。

姜遗光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回忆自己曾跑过的路,从里正家出来后的路线清晰映在脑海中。他先往南,经过三条路口后拐进右手边,之后又是……

所以,如果他想回到真正的里正家,就应该往回走,从一层层幻象中一层层出来。

闭上眼后,目光所及之处的黑暗让他更清晰地听到了耳畔风声,切切嘈杂呓语,那种古怪的、从破碎喉咙间发出的声响,很近,又很远。

他转过身,双目紧闭,倒退着,按记忆往来时的方向去。

听风声,后方是一道围墙,姜遗光不闪不避,直接往后退过去。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犹如水融入海一般陷了进去,又从另一头跑了出来。

越往前跑,脑海里黑暗一片的景象越凸显出某个模糊的痕迹,渐渐勾勒出一道红衣身影。

姜遗光知道,那是红衣老妇人重新“回到”了他髓海中。

他继续倒退着往回走,不再按所见所听场景,而是凭借着记忆,一圈又一圈往回走。

崎岖起伏的道路渐渐平坦,脑海里看见的老妇人身影慢慢凝实。

一点一点地,从幻象中缓慢抽离。

那厢,陈五等人再次遇到了麻烦。

里正第四次跪在他们身前,磕头求几位贵人帮帮忙,因为衙役又来征税了。

他们本想拒绝,可一旦出现这事儿,全村妇女老少全都从自家破旧屋子里出来,簇拥着他们往村口去。

无法逃离,那群老人死死地抓着他们,把他们带到了衙役身前。

一群,饿到皮包骨、又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贫寒人家,跪在地上哭泣恳求。另一边,陌生的衙役面貌凶恶,提了刀逼迫他们交人交钱。

可他们根本没法升起怜悯之心。

第四次了,已经是第四次了!他们真的没有钱了!

这回衙役来征的是田税,村里但凡能长杂草的地都加在一起算成了优等良田,整整几百亩的良田,每亩就要收一钱税。别说现在,就算他们刚入镜那会儿也交不起这个钱。

“这么多,你们怎么不去抢?我们怎么可能交得起?”陈启一听就急了。

“求求各位贵人,高抬贵手,救救我们全村老小吧……”里正不断磕头,额头都磕破了,又红又肿。

山娃子跪在一旁,神色阴郁。他拽了拽里正的衣角:“大伯,别求了,我去服役吧。”

“你不能去!”里正呵斥他,“你要当大官的人,怎么能去服役。”斥责完,又继续哭天喊地抹泪,捶地哀嚎,用那种满是乞求的目光仰视几人。

此刻,几人心里原有的几分同情已完全消失殆尽。

一次又一次,他们几人几乎都麻木了。

这哪里是要钱?这是要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