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丹霞铺天。
一顶青顶小轿停在了谢府外,谢衍下了轿。身子被暮色所笼罩,似湖面秋镜一样,映得他面色冷如霜雪。
谢衍身穿藏青官服,手提着一兜沉甸甸之物。
那藏青官服,穿在他身上,衬托得身形挺拔而有威严。
昔日衣袍洗得泛白,不受府中待见的主子,现今摇身一变,竟有了官身。
守在门外的门侍一时未能从这转变反应过来,更是没有像待旁的主子那般迫切上前撩帘搀扶。
直至人行至跟前,才恍然回神,忙唤一声:“大爷。”
谢衍并非真二十一岁,如今内里的他,已是二十六的年纪,在大理寺待了五年,身上那股子冷漠不自觉地挟着威严,较之让人更难以接近。
待谢衍离得远了,门侍才敢小声议论:“大爷这气度,说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都不为过,反倒是二爷,总差了那么些* 。”
另一门侍脸色一变,警告道:“最近主母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二爷不如大爷,不想被罚就别乱说话。”
门侍脸色也随之微变,心中生怕,忙转移了话题,说:“你说这大爷是不是个面瘫子。我从未见过大爷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有过别的情绪变化,而且方才见他的时候,总觉得背脊凉得慌,明明之前没有这种感觉的……”
*
明毓看过大夫,喝了坐胎的汤药后,心里才安定了下来,也有空闲思索现今的情况了。
其实她和谢衍和离后,日子过得很安逸。若是让她选,她不想人生再重来一遍。
但若是在上边加上一个景煜,她是愿意的。更别说,她落了水,应该是溺水身亡了。
既如此,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一变故,不再纠结。
只是,上辈子的悲剧,她不想再重新走一遍。
若可以,她想趁早和离。
不用被谢家主母母女蹉跎得一而再动了胎气。
不用再面对冷心寡情的谢衍。
思索间,不察房门被推开,直到冷静得熟悉的嗓音传来。
“你身子不适?”
明毓早在清醒时,做好了再见到谢衍的准备,是以再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吃惊,只是眼神微变。
她暗呼了一口气,转头朝着床榻外望去。
映入她眼中的谢衍,似乎年轻了许多。面庞俊朗如月,清冷孤俊,神情冷淡,一袭藏青圆领官袍纤尘不染。
如一潭无波湖水的眸子,寒色姣姣。他的视线定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无论多少次,与他四目相对,都会因对上他那双冷淡的双目而觉得浑身一寒。
谢衍似见她不应声,又复问:“你身子可有不适?”
明毓恍然回神,心下暗暗紧张了起来,脸上浮现疑惑之色:“夫君为何这么问?”
谢衍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这声“夫君”却已是时隔半年,更是隔着一世,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解释:“屋中有药味。”
明毓暗暗松了一口气,解释:“心神不太宁,青鸾给我熬了碗安神汤。”
若有和离心,她必然不会与他说有孕一事。
若说了,和离就难了。
他上一辈子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和离,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多加阻拦。
谢家水太深太浊,她这辈子想让景煜平安出生,在被爱的环境之下成长。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景煜的灵堂上,谢衍那副冷漠无关的模样,哪怕他待任何人都一样。可她的孩子,也作为谢衍的孩子,起码要得到与旁人不同的偏爱。
谢衍默了默,平静的道:“安神汤用多了,对身子不好,往后莫要再服。”
明毓点了头:“我往后不用了。”
下回再服用坐胎汤,得避着他才成。
谢衍把手中的兜子放在了外间的桌上,说:“现在是吃梨的季节,我见街上有卖梨的,便买了些回来,让青鸾切一些来吃。”
明毓愣了愣,瞧向他放在桌上的兜子。
有些纳闷。
五年前的谢衍有从外头买过吃食回来?
谢衍瞧着她出神的模样,又说:“院子的白梨酸涩,今年就别吃了,若想吃,我下值给你带,或是让青鸾出去买。”
他记得,她嫁进来的时候,嫌弃白梨酸涩难食,才会费了心思侍弄。
随后静澜苑梨树结下的果子一年比一年甜。
但今年还是带着些许酸涩口感的。
听着谢衍的交代,明毓面上露出了一丝古怪,可看他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霜冷面容,稍稍把那丝怪异压了下去。
谢衍在外间的长榻上坐下,取了小桌上的书卷看了起来。
明毓瞧去,暗自皱眉,心说这往常都去书房的人,怎就在屋中看起书来了?
正在琢磨,青鸾敲门道暮食已经备好了。
明毓下了榻才反应过来,方才谢衍回来的时候,她并未下床相迎,这放在五年前是不可能的。
五年前的自己,还未经历丧子之痛,还未彻底认清谢衍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抱有期待。
但即便反应了过来,明毓也没有再献殷勤贴他冷脸的打算。
饭菜送到了屋中。
是两荤一素一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