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且惠笑着说:“没办法,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中国人最重孝道和亲情,躲不开的。”
“好吧。”她的上司说:“祝你今后工作顺利。”
且惠站起来和这个英国老绅士握手,“谢谢。”
回到家后,她和幼圆告别,相约以后常在江城碰面。
幼圆说:“咦?你怎么不来京里找我呢?机票很贵的。”
“你在明知故问什么!”且惠正在敷面膜,气得打了她一下,“我给你报销好吧?”
幼圆很欠扁地把她面膜扯掉,“舒服了。每天不在你面前犯点贱,就浑身难受。”
她站起来,笑着去把脸上的精华洗掉。
幼圆又跟了过来,“这趟我回去,家里也没以前那份风光了,见不上沈叔叔的啊,打听不到他的近况。”
“我要你打听他干嘛呀?”且惠莫名其妙的,她关上水龙头,抽出洗脸巾,“你就好好儿的,别总嫌工资低,不肯安生上班,知道吗?”
幼圆点头,“知道。”
最后一个夜晚,她们坐在院子里看月光,山下是万家灯火。
庭院中间那棵梧桐很高大,看起来快顶到天上了,但光秃秃的,一点生机也没有。
幼圆随口问了句:“住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见它发芽呢?”
且惠仰着头,“也许不知道在哪一天,它早就枯死了吧,只剩一副枝干还立在这儿。”
她这么答着问题,在黑沉沉的夜里想到自己,她和这株梧桐没多大区别。也许在她离开沈宗良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钻进她躯壳里活下来的人,是另一个钟且惠。
当时间不再起作用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就是永恒。
幼圆说:“你回了家,阿姨应该会催你结婚吧。”
且惠歪在椅子上,“按她的性子肯定会的,不过我没这个打算。”
她说:“其实如果有合适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过了很久,且惠望着头顶要掉下来的树叶,疏疏朗朗的月光渗下来,照不亮她眼底的晦暗。
她说:“圆圆,我遇见沈宗良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他待我好得过分,也给我的人生起了个很坏的头。离开他那年,心智也没有多成熟,可以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只是经历了很多事以后,不得已才认清了现实,不再执着于一个圆满。”
片刻后,且惠不知道想起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就是他让我觉得天底下的男人,应该都和他差不多耐心宽和、涵养好、有风度。但根本没有,世上多的是冷漠吝啬的自大狂,他们看不到你忽然之间的情绪转变,只会顾自己。”
“还滥情,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幼圆补充道:“这么说起来,沈叔叔的洁身自好确实难得,那年他去夜店里逮你,生怕别人碰到他的那个样子,想想就笑死了。”
且惠说:“在国外读了两年书,看了那么多诡计多端的爱情,我就发现啊,绝大多数男人都是多偶的机会主义者。没办法,这就是男性的基因底层代码。”
幼圆突然很天真地问:“你看啊,现在沈夫人被送去休养,她都说不上话了。你不能去找沈宗良解释吗?告诉他当年的事情,你也不用过得这么难受了。”
地上金黄的落叶被风卷起来,纸片一样被吹到陡峭的山坡上。
且惠笑了笑:“噢,五年前要念书要前程,撒个谎走了,晾了人家这么多年。现在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又回头去请求他的原谅,好让他为我的完美人生打个补丁,好意思伐?他应该会让我先去照照镜子吧。”
一气儿说完,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依她看,沈宗良不主动来找她算账,她就该烧高香了。
幼圆想了一下,“也对。他是沈宗良啊,又不是庄新华那小子,随我们怎么呼来喝去的。”
且惠差点被水哽住,她说:“庄新华也不能被这么对待啊,这不公平。”
“但那是你妈妈的想法,又不是你要的。”
她淡淡嗤了一声,“一样的,难道我妈妈不是为我争取的呀?牛津也不是她去读啊,这种卖乖不讨好的话就不用说了,没人会相信的。”
幼圆托着腮感慨道:“也对,那还是算了吧,在一起真难啊。”
且惠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好啦,明天我就先走了,你到京了告诉我一声。”
“嗯,你自己当心。”
“晚安。”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傍晚,且惠打车回了家。
董玉书就坐在沙发上喝粥,看着她推着五六个大箱子进了门。
且惠很平静地叫了句妈妈,然后自己麻利地收拾起来,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好。
客厅里的大灯都开着,董玉书盯着女儿瞧了很久。
小囡长大了,眉眼盈盈,穿着一条黑白极简的西装裙,更干练了。她原先的一头长发剪到了肩膀这里,烫成温柔缱绻的弧度,走路时踩着自信轻盈的步伐,是个大人了。
董玉书放下手里的碗,“工作都落听了?”
且惠把几本英文法典抱起来,拿在手里说:“嗯,华江集团的江城分部缺人,我正好考上了,回来也不错。”
她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还是有点疼,“不用这么故作轻松的,我知道你怪我拖累了你,你本来可以在瑞达升合伙人。”
董玉书是个要强的人,坐在回来的飞机上,且惠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她连说辞都拟好了,“家人之间,没有什么好怪来怪去的。小时候妈妈也没觉得我是累赘,还尽心尽力地培养我,不是吗?”
董玉书有些动容,她没想到,在经过那件事之后,且惠还能念妈妈的好。她还以为,小囡早就恨透了她。
且惠放下书,撩了一下头发,坐到董玉书身边,“妈,我回来了就不走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我们好好相处吧,好吗?”
董玉书点点头,趁女儿蹲下去收拾行李箱的瞬间,抬起手背擦了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