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雪, 临近傍晚,灰亮的日光才从云层里挣出来。
琉璃瓦上覆着的冰层被晒化了,顺着屋檐滴到门廊下, 伴随着细碎的塌陷声响。
且惠躺了一整天,到了这会儿,头昏沉沉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隔绝掉外界的这些动静, 但很快,门被推开了。
沈宗良扯床幔的动作很大,风一样卷起来。
且惠揉了揉眼睛,“现在几点了?”
“小姐, 晚上了。”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只露出一张小脸,“好渴啊。”
“喝水。”沈宗良早料到了,递上一杯温水, “慢点儿。”
且惠喝完,又得寸进尺,“我能在床上吃饭吗?”
沈宗良听后皱了下眉, “这像话吗?”
她很有自知之明,迟钝地摇头:“不像话。”
沈宗良掀开她的被子, “那就穿好衣服下来,我不在家你就这么睡。”
且惠穿上拖鞋,系好睡袍去洗漱,脑子还没开机, 举着牙刷,要给镜子里的人刷。
沈宗良给她扳了回来, “往你自己嘴里送。”
她刷了两下,满口的白色泡沫,朝他笑:“今天这么早下班?”
沈宗良听不清,“洗漱完再和我说话,自己出来。”
“哦。”
他出去拨电话,吩咐隋姨:“把饭菜拿到卧室来。”
隋姨惊诧道:“老二,你什么时候到卧室里吃饭了?”
沈家规矩严,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上了餐桌,一家子都是鸦雀无声的,更别说把饭菜送到房间里了。沈宗良常说这样蛮好,免了饭桌教子的闹剧,各吃各的。而现在他要带头打破规则了。
沈宗良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养了个懒姑娘。”
隋姨懂了,是睡了一天的且惠不肯动,她一撒娇,老二也拿她没辙。
类似的事情,差不多隔几天就会在家里上演,沈宗良作风强硬,很有老爷子早年的魄力。但碰上他这个小女朋友,什么主张,什么原则,都要先退到一边。就这样,且惠还总说他脾气凶,殊不知她已经是例外了。
且惠洗完澡,换了条棉质睡裙出来,头发松散地挽着。
她闻见一阵饭菜香味,耸着鼻子走到珠帘外,“好香。”
“来吃饭。”沈宗良张开膝盖,坐在桌边,“这几个都你爱吃的。”
她坐下后,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块鱼,“噢哟,味道正宗的。”
为了她混乱的作息,仗着年轻,丁点不爱惜身体的行径,打进门起,沈宗良就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
但现在,就这么被她一句话打消了,转过来笑起来。
他拿起公筷,又给她剔下一块来,“多吃一点。”
“嗯。”饿了一天,且惠吃得高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态度,还体贴道:“你也吃啊。”
沈宗良这才喝了一口汤,他随即抽题问:“我这些天不在,每天跑步了吧?”
且惠摇头:“没有。你都不在家,我装给谁看。”
他从碗里抬头,“合着让你跑步,是为了我的身体是不是?要演给我看。”
且惠把口里的饭咽下去,她嘟着嘴说:“你昨天教育我的,两个人相处要坦诚,不能说瞎话,怎么说了实话也不行啊?”
沈宗良被噎得当场捂住心口,嘶了一声。
且惠赶紧放下碗,坐到他身边,伸手顺了顺,“没事吧?”
他按下性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没有跑步,那调理肠胃的药呢,有没有按时喝?”
半天没听见回答,沈宗良紧抿着唇,转头看她。
且惠扶着桌沿,“听实话吗?”
“说。”
“没有,倒了一半,喝了一半。”
“.......”
沈宗良几乎要被气笑了。
亏得他还时常夸口,说且惠是如何地令人省心,又乖巧。
敢情她身上那点反骨全用来对付他了。
已经发生的事,他也不想再追究了,多说无益。
沈宗良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她的座位,“好了,坐回去,先吃饭吧。”
且惠看了看他,有点害怕,“你不要紧吧?”
“没事。”沈宗良给她盛了一碗汤,“只是想到了我爸爸。”
命运的回旋镖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在他不听话,也不服管教的时候,老爷子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现在他也体会到了。
还没吃完饭,且惠想起昨天给他买的东西,匆匆放下筷子。
沈宗良喊了一声,“吃饭呢,去干什么?”
她从包里翻出来个盒子,又跑回来。
且惠捋了捋头发,推到他的面前,“送你的,新年礼物。”
沈宗良拆开,是一条灰色领带,和他的西服颜色很搭。
只是上头的logo太明显,日常戴出去开会不方便。
但他还是高兴,总算笑了笑,“很好看,谢谢。”
“你喜欢就好。”
且惠又重新坐下,过了会儿,沈宗良才反应过来。
她买了东西,但他昨天并没有收到消费短信。
他问:“这是你花自己的钱买的?”
“对啊,哪有送东西花别人钱的?”
沈宗良又拿起领带来,“你哪里来的这些钱?”
且惠举着汤匙说:“我在你这里住,你又不要我交伙食和住宿费,多少有一点。不过,买完这个以后,我就没钱买机票回家了,你给我订好不好?”
沈宗良嘱咐她:“下次再要买,用我给你的那张卡,机票的事我来处理。”
“嗯,知道了。”
沈宗良给她买了一张飞江城的头等舱,在这周日的下午。
他送她到机场,又亲自推着行李箱,陪她到了安检口。
且惠扶住手柄,“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沈宗良用指背划过她的脸,“到家给我报个平安,好吗?”
在他身边这么久,对于沈宗良的心思,她大概能揣摩一点。
他说话从来不大声,调子永远四平八稳,像新闻社发言人。
像现在这样又缓又柔的声音,且惠只在床上听过。
她猜,沈宗良可能有点舍不得她。
且惠握住了他的手,“过完年我就回来,一定早早儿的来见你。”
他笑,“你说的儿化音像俄语,别说了。”
被他这么一弄,且惠也有点伤感起来。
她走到安检口,又忽然转过身,跑回去扑到他怀里。
沈宗良张臂抱住她的同时,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
他的性子怎么越来越拖泥带水?像送宝贝女儿出国留学一样。
小惠又不是就此留在江城,不回来了。
安静抱了一会儿后,且惠吻了吻他的脸颊,“真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