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2 / 2)

花信风/解霜雨 眠风 8457 字 27天前

人生有一万种可能,却没有哪一种能够预知和置换。

“不要去比较,苦难没有什么好比较,也并不值得传颂。”他说。

沈宗良重新发动车子,他开得很慢,手腕从衬衫袖口捞出来,漏一截子白。

是的。且惠也这么想。

因为刚哭过,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懂这些。”

沈宗良加重了语气,“我这样的人?”

“是啊,你们这样的人。”且惠假装听不出,继续说:“绝大多数的上位者,都无法共情普通人的挣扎,他们只有傲慢和庆幸,庆幸自己是如此的会投胎。”

这话真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在了。

她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了,也不怕惹恼他。

岂料沈宗良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你这张嘴倒很会骂人。”

且惠也笑了,斜靠在真皮座椅上,歪了身子看他。

路灯一盏盏倒退,他的脸浮掠在半边光影之中,午夜的梦一样不真实。

沈宗良的鼻峰太高,眉骨也那么深,但压低眼睫时,竟有种温润的平和。

她忽然想,要是这条路走不到头就好了。

车开过东三环的高架,“金悦府”这三个字,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且惠没有避,反而指给沈宗良看,“喏,我爸爸投资开发的小区。”

“嗯。”沈宗良余光带过一眼,“知道。”

她细细的指尖抓在皮垫上,兀自懊悔,“其实,我希望当年他没有挣这笔钱,这样的话,他也不会卷入冷家的事情里。我们一家人仍旧好好的,哪怕穷一点。”

“他还是会的。”

沈宗良镇定地开口,他说:“不管有没有尝到甜头,他都会掺和进去。”

且惠忽然坐正了,“为什么?”

妈妈从不与她谈当年的案子,仅仅告诉她不要对此发表过多的看法,爸爸就是做错了事。

她曾咬牙切齿地说,当年整个集团赔进去也是应该的,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光影变化里,沈宗良单手扶着方向盘,冷静对她说:“有人做局,就必须要有人入局。而部分人的加入,从一开始充当的角色,就是替罪羊,或者说是白手套。所以,一定会有人利诱你爸爸的,他也一定会去。这整件事,如果说有什么可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钟秘书太早过世了。要是他那时仍在,从旁点破一下你爸爸,兴许不至如此。”

他不失偏颇的口吻,像法官最后的结案陈词,冰冷而客观。

霎时间且惠懵了,类似的话她从没有听过。

陈老也好,董玉书也好,每一个人都不肯同她讲。

他们不愿告诉她丁点儿实情,由得她整日地假如来假如去,设想这样又设想那样。

但今天沈宗良告诉她,不管怎么样,结局都是早注定好的,没有可改的余地。

也许他残忍、冷酷,但这就是事实,而那些美好童真的幻想,根本不存在。

她最后的一丁点侥幸也折戟沉沙,如拨云雾见青天。

沉默良久,她才喃喃说了一句,“谢谢。”

还以为,她又要点评上一段尖酸话,原来不是。

话说出口,沈宗良其实是隐隐后悔的,为那一瞬间她苍白的脸色。

虽然这是一句实话。但实话有的时候,未必就要实说。

他出言安慰,“既然明白了前因后果,以后就不要再多想了。”

且惠哼的一声,“被您一说,悬着的心都已经死了,还能想什么呀。”

“......”

就......她的阴阳怪气永远不会迟到。

沈宗良似笑非笑,“但现在心情确实好点儿了?”

“好多了。走出了很多年都出不来的死胡同。”

且惠说完,肚子不听话地咕叽两声。

见他撇了一眼,她不好意思地瘪瘪嘴,“我没吃晚饭,饿的。”

沈宗良故作吃惊,“下午不是举了那么大串糖葫芦?”

她哎呀一声扭过身子,“我没有吃完,都扔掉了。”

沈宗良哦了句,学着她的软调子,“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肯浪费粮食的。”

他拖腔带调的那一下子让且惠想笑。

要死,不像个年长者的沈宗良,她更喜欢了。

且惠质问上他,一副不客气的样子,“欸,你说清楚,我是哪种人?”

她大起胆子凑到身前,沈宗良被拉扯进一团淡淡的香雾里,似乎是格兰维尔玫瑰。

仿佛只要答错半句,这个越不越不讲理的小姑娘,就要张牙舞爪到他身上来。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柔和的,眉头微锁,像二月初的湖畔烟柳,裹着一团未知情绪的轻雾。

和他独处时,那一点小孩心性才一点点释放出来。

很会回嘴,还很会呛人,也敢指使他爬树摘花,叫他站树下等着。

这一点微末的特别之处,竟让沈宗良感到十分受用,如同养了个不省事的妹妹。

但天可怜见,他那体弱的母亲,根本没条件给他添什么小妹,生下他已是万难。

唯一的一个侄女棠因,又怕他怕得要死,恨不得躲开他五里地。

沈宗良低笑一声,胡诌道:“就是像你这种特别有爱心,很喜欢小朋友的女孩子,我想,应该不舍得丢掉甜食的。”

“嗯。本来是不舍得的。”

她满意这个回答,脸上是得逞后的笑容,只是心如擂鼓。

为他居然如此地迁就自己,为车厢内过于浓厚的氛围。

“想吃什么?”

且惠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沈宗良说:“不是饿了吗?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有,小馄饨。”说完,且惠看了一眼时间,“不过这么晚了,小吃店应该都关门了。”

下一个路口,沈宗良平滑地转个弯,“没事,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色里,他的神情在灰暗的光线下,难以辨明。

且惠雀跃着,用力地嗯了一下。

就让她短暂地享受这个夜晚,也许很市井,很琐碎。

但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考虑。就只是被照料,被应承全部的想法,被宽纵一切的脾气。

且惠装模作样地当了太久大人了,都忘了自己才十九岁。

那时的她不懂得,再急促的人生也需要宕开一笔,用来呼吸,用来抒情。她只不过是发自本能的想要接受沈宗良的宠眷。

像一个久困于沙漠中的人,偶然淋到了一丁点儿小雨,恨不得跳上一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