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婉和佳姝两人比邻而坐,神情都有些紧张。她们读书并不是很用心,诗词之类的也学过,但是真正记下来的并不算多,这令已经行了一阵子,之前的人已经将比较常见的诗句说了个七七八八,她们手里倒是攥着周卫氏帮忙写的诗,但这令又不是只行一次就结束,毕竟溪水就这么长,上游有人看着往水里放桂花呢!偏生为了防止作弊,大家的座位都间隔了一些距离,想要交头接耳都是不行,只得在那里苦思冥想,免得轮到自己的时候丢脸。
那击鼓的少女也是出身宗室,她因为母亲出身将门,在家的时候,舞刀弄枪比较多,读书什么的,那真是能敷衍就敷衍,她第一时间抢到了击鼓的差事,这会儿脸上就带出了明显的得意来,只看得几个与她熟悉的少女都是气得牙痒痒,只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慢了一步,没抢到这个差事。
瞧见郡王妃一行人过来,一群少女忙起身行礼,郡王妃笑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继续玩吧!”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但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当下便若无其事地带着一行人在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那边歇了下来。那边已经有下人搬来了矮榻椅子和雕花填金高几,榻上都铺了锦缎包边的芙蓉簟,高几上用攒盒摆放着一些精巧的点心,又有丫头重新奉了茶,摆在几上。大家各自落座,瞧着那边鼓声又起,不免都是一乐。
她们的到来还是影响了那帮小姑娘的,有几个原本略歪着的少女已经恢复了坐姿,一个个看起来都淑女了许多。
鼓声骤停,大家都探头看去,见那枝桂花刚好经过一个穿着豆青色满绣紫藤褙子的少女,少女一惊,旁边伺候的丫头从溪水里取了桂花,递到了她手里,她伸手接过,思索一番,便说道:“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说出来的时候,她原本松了口气,结果就听几个人笑道:“错了,错了,刚刚这句柔姐姐说过了!快罚酒三杯!”
少女顿时露出沮丧之色,自己取了面前矮几上的自斟壶,连饮了三杯。虽说喝的只是比较淡的桂花酒,但是三杯下去,她也是脸一红,连忙拿筷子夹了一片雪藕吃了,压下了那几分酒意,这才说道:“你们尽是欺负我,我都轮了三回了!”
“兰妹妹,是你自个运气好,怎么就我们欺负你了!”几个小姑娘笑嘻嘻说道,倒是上头击鼓的少女窃笑了两声,她素来眼神好,都看着呢!
少女正好瞧见,一下子就叫嚷起来:“好哇,就是静芝你搞的鬼!换人,一定要换人!”
静芝听了,忙争辩道:“怎么就是我搞鬼了,就是你运气不好而已!”
几个小姑娘嚷嚷了一番,忽然想到还有大人看着呢,很快偃旗息鼓。静芝死活要继续击鼓,几个人拗不过她,一商量,直接叫人拿了一扇屏风过来,挡住她的视线,免得她再“公报私仇”。
一边一位夫人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家这丫头被惯坏了,性子有些顽劣,见笑见笑!”
顾晓转头过去一看,发现是宣王府的次媳,看她神情,要是女儿就在自己面前,只怕已经一戒尺敲上去了。
顾晓笑道:“令爱天真活泼,我倒是喜欢得紧呢!”
宣王府二奶奶嘴里谦虚了几句,心里却是发苦,你喜欢有什么用,你儿子又不能娶我家这丫头。静芝已经及笄,但性情跳脱,跟活猴一样,她原本指望着在外头好歹装出个淑女样子来,结果竟是没一会儿就露了原形,这就有些尴尬了。
这年头,对女孩子的要求,自然是以贞静为重,活泼可爱也可以,但不能过头。而静芝,虽说名字里头有个静字,可惜,性子却是相反,看刚才那架势,有点活泼过头了。
宣王府二奶奶偷眼看了一下几个之前有些意向的夫人神色,心中哀鸣一声,今儿个算是白来了,回去之后,非得找个严厉一点的教引嬷嬷,将自家那丫头性子掰过来不可。
这场赏花宴办得还算是成功,等着下午散去的时候,许多少女还有些意犹未尽,一些刚刚熟悉起来,性情相投的女孩子恋恋不舍地告别,有的还商议着结个社,回头轮着作东道,小姐妹们一起热闹热闹。
佳婉和佳姝也结识了几个小姐妹,她们两个之前带了几个红珊瑚打磨的戒指,对方也带了些小礼物互赠,又约了到对方家里玩,就差直接义结金兰。
坐在马车上,顾晓笑道:“有要好的小姐妹了?”
佳婉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佳姝倒是大大方方说道:“是啊,清宁姐姐和薇姐姐都很好的,还有菲妹妹,也很有意思!”
顾晓也没问那几个女孩子是谁家的,只是笑道:“既然这样,回头你们下了帖子,请人到咱们家玩就是了!”
佳婉这回也放松下来,兴冲冲说道:“还有半个多月就是清宁的生日,到时候我跟妹妹一块过去给她祝寿!”
顾晓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说道:“我在亭子里,看到溪边有一处似乎空了一个位置,那边是不方便坐吗?”
佳姝拧了拧帕子,说道:“是一位陈姑娘,她丢了一只八宝镯,硬说是另一位许姑娘拿的,两人便闹将起来,结果那八宝镯后来被一个丫头捡到了送过来,那位陈姑娘觉得丢脸,就说自己不舒服,找了个地方歇着了!”
佳婉也忍不住说道:“也就是那位许姑娘脾气好,要是我被冤枉了,非扇她一巴掌不可!一个镯子罢了,一时找不到,叫人私底下去寻便是,竟是在别人家里闹将开来,真叫人受不了!”
顾晓见姐妹两个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一笑,说道:“你们啊,如今算是何不食肉糜了!你们一年到头,头面首饰能有好几套,小时候的戴不了了还都留着,但是其他人家,说不定一大家子就那么一两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这突然丢了,人家小姑娘家家的,能不害怕?”
佳姝一愣,又摇头说道:“不应该啊,那位陈姑娘可是齐国公府的!”
“说不定只是齐国公府的旁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就没几样了呢!”顾晓随口说道,又问道,“那位许姑娘又是谁?”
佳婉答道:“许姑娘的祖母原本出身虞国大长公主府……”
明白了,这真的算是皇家的穷亲戚了,虞国大长公主那是太祖皇帝的妹妹,她当时嫁的也是开国功臣,只是却一直无子。太祖皇帝再如何,也不能叫功臣绝嗣,虞国大长公主便允许驸马纳妾,又将庶长子养在了自己膝下。但是既然都允许驸马纳妾了,这不可能生一个儿子就停手,说好听点,是一个儿子不保险,万一夭折了呢!说不好听一点,那就是驸马不能提上裤子不认人,将小妾当生孩子的工具,之后就不管不问吧!
因此,名义上,虞国大长公主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既然不是亲生的,虞国大长公主又不是犯贱,非要给庶出的孩子争什么待遇。也就是驸马自个有爵位有钱,反正便是名义上养在虞国大长公主膝下的那个庶长子,最后也没继承到虞国大长公主什么遗产,人家临死之前,直接将自己的私产都赠给了宗人府,用于接济那些穷宗室。
那位许姑娘名义上算是皇亲,实际上跟皇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祖母或许还能沾上生父那边的光,轮到她这一代,那位驸马家的爵位都差不多到头了,对于已经远了的亲戚,自然也顾不上。
这样一个要钱没钱,要势力没什么势力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被家里找了路子,打扮一新送到了贵女圈子里头来,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还是个好欺负的。那位陈姑娘不找别人,就找她,不也是觉得在场的人里头就她最穷,最有可能贪图自己的镯子?
佳婉佳姝这次赏花宴,也算是真的见识到了世界的参差,以前她们也见识过穷人,但那根本跟她们不是一个阶层的,当时觉得可怜,事后也就过去了。今儿个遇上的那些小姑娘,算起来都跟自己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结果有许多,虽说看起来光鲜亮丽,但是仔细看一下,真是看得出来的窘迫。搞得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交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碰了人家的痛处。
顾晓在她们心中素来是个慈和宽容的嫡母形象,她们也很少在她面前遮遮掩掩,因此,这会儿两人便叽叽喳喳将这次遇到的不少人和事都说了一通,还顺便吐槽了一下。
虽说这些小姑娘在外头不会自爆其短,家丑外扬,但是,她们爆起其他人家的短却是挺利索的,姐妹两个因此吃了不少瓜,只恨之前自己总是待在府里,各家亲戚的事情竟是半点不知道,好在如今有了几个共同吃瓜的小姐妹,日子不会再无聊了。
而顾晓一开始听得有些漫不经心,毕竟能叫家里女孩子知道的事情,多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很快,顾晓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免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