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上任也要立威,若是顺顺当当平定了这场逆乱,那当今的位置可就真的坐稳了,许多人甭管之前怎么想,也得老老实实低头。若是当今狠心一些,借着白莲教逆乱的机会,将江南那边一些大户以勾结白莲教的罪名给横扫一遍,江南也就稳定下来了。
若是太上皇已经死了,或者是彻底没有康复的希望了,继任新君有这样的本事手腕,他自然是要非常欣慰的。可如今太上皇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不光立了太子,还直接禅位了呢?真要是江南那边平定下来了,当今固然是力挽狂澜的明君圣主,太上皇自己就成了激起民变的昏君暴君了,连背景板都当不了,而是被当成对照组,这让素来好脸面的太上皇如何愿意。
只是,总不能为了跟儿子唱对台戏,放任江南继续乱下去,要是这么做,太上皇觉得自己真的是要遗臭万年了。
一番思考之后,太上皇琢磨着,想要拿捏当今,也无非要从仁孝两个字着手。
当今有点太着急了,他也看到了朝廷的许多弊病,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就想要趁着这次的机会彻底解决掉一部分。
当然,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前提是江南那边的士绅足够软弱,不闹出什么大麻烦来。太上皇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自己不是在跟儿子打擂台,而是在为儿子查漏补缺。
太上皇退了也就是几个月而已,还没到真正人走茶凉的地步。
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有道是三年无改父道。太上皇如今还在,当今便是想要让老臣退休,渐渐换上属于自己的班底,也只能缓缓图之。最重要的是,当今夹袋里头其实没多少人。
当今一开始是跟着义忠亲王的,义忠亲王坏事之后,其党羽死的死,散的散,便是还活着的,如今也流落四方,尤其义忠亲王哪怕被追封,但是也被盖棺论定了是谋逆,但凡占了谋逆这个字眼的,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要翻身?
之后当今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摆出一副毫无野心,只想安享富贵的样子,又是跟一帮僧道谈佛论道,府里头又是养了一班戏子,没事就听戏,甚至有的时候还自个在家串戏。因为担心被忌惮,他府里头连个文士幕僚都没有,府里的属官一个个也闲得快要发霉。
等着当今好不容易开始当差了,那会儿最热门的是纯王,谁来烧冷灶呢!即便是各部的官员,也没几个真的敢跟当今亲近的。
当然,年轻一些的官员肯定都是乐意跟着当今的,毕竟,朝堂上的官位,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许多萝卜都快糠掉了,依旧占着自己的坑不放,下面的官员自然希望他们赶紧把位置腾出来。
如此,那些老臣自然也有危机感,他们人老心可不老,自觉还是可以在官位上继续发光发热的,所以,他们其实是盼着太上皇依旧有话语权的,毕竟,他们是太上皇的老臣了,当今要是叫他们告老还乡,岂不是驳了太上皇的面子?
太上皇这边不过是略微放出点风声出去,之后,便有许多老臣排着队来大明宫请安了。
他们也说不出当今有哪里不好,但是呢,无非就是当今年轻气盛,不够稳重,得太上皇继续掌舵才行。
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等着第二□□堂上,就有人表示:“此事要不要先问问太上皇的意见?”
圣上瞧见下头说话的人,也亏得他城府足够深,要不然,这会儿脸色都变了。
圣上倒不是不关注大明宫的情况,实际上,他几乎每日里都要晨昏定省,但是每次也就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多跟太上皇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没办法,不说如今江南那边出了事,其他地方,其实也是一团乱麻。圣上并未接受过完整的储君教育,他的执政经验都是在下面衙门里头做事的时候历练出来的,这就决定了他可能在细节上没问题,但是遇到大略的时候,难免考虑就不周全。
但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皇帝的,多做个几年,总归也能历练出来了,再有几个还算是靠得住的臣子给出主意,查漏补缺,但凡不太喜欢折腾,能体谅几分百姓的疾苦,老天爷再给点面子,不要总是降下天灾,就差不多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了。
圣上原本信心十足,毕竟,最难得那一段都已经过去了,谁能想得到,本来安安心心在大明宫养病的太上皇居然跳出来刷存在感了啊!
圣上心里难免有些怨恨,当初义忠亲王的时候就是这样,圣上瞧着这个儿子越来越能干,几次监国都不曾出过什么岔子,跟着也越来越得人心,然后就忍不了了。先是抬着其他儿子跟义忠亲王打擂台,然后就是在各种小事上挑毛病,到了后来,义忠亲王简直是动辄得咎,这才逼着他走到了逼宫这一步。
如今,义忠亲王死了这么多年了,老爷子人都快爬不起来了,还一如既往,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义忠亲王那时候是太子,自己可已经是皇帝了!
但是看到下面那些老臣的眼神,圣上发觉,自己若是不想要让朝堂停摆的话,还真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圣上憋着一口气,退了朝,回去之后,连饭都吃不下,忍到晚上去给太上皇问安的时候,才去了大明宫。
到了大明宫那里,太上皇正靠着一个软枕坐着,徒嘉珩在一边拿了一个美人捶给他捶肩。圣上多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太上皇身体好得有点快,原本口眼有着明显的歪斜,如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了!可见御医手段如何高超。
心里埋怨那些御医怎么这种时候就这么卖力,圣上脸上却是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满怀热切地说道:“父皇大安,儿臣为父皇贺!”
太上皇瞥了他一眼,随口就说道:“什么大安不大安的,朕这把老骨头,如今不过就是苟延残喘,别被人觉得碍眼就是好事了!”
听太上皇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圣上只得陪着笑脸,说道:“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能够康复,是儿臣之福,万民之愿啊!”
太上皇也没有继续刺圣上的意思,毕竟,不能真将这个儿子逼急了。他还没完全好呢,真把圣上逼急了,再刺激他一通,他再中风了怎么办?甚至,如今这宫里,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圣上,圣上暗地里头要是对那几个御医威逼利诱,这些御医何等医术,那真是杀人不见血,但凡给太上皇金针刺穴的时候略一抖手,太上皇也就无了。
因此,太上皇只是懒洋洋说道:“知道你一向孝顺,朕不过就是嘴上一说罢了!”
圣上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是直打鼓,这位父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他静极思动,那么很快就要出招了。
果然,太上皇随口问道:“听闻南边白莲教之乱如今快要平了?”
圣上忙说道:“托父皇洪福,荡寇将军也智勇双全,如今白莲教虽说不至于树倒猢狲散,也只是苟延残喘,最多一个月,便可彻底平定!”
太上皇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那几个府县,被白莲教肆虐,百姓也是无辜,总该安抚一二!”
圣上赶紧称是,又说道:“儿臣听父皇的,回头便下诏免了那几个府县今年的赋税,便是有被裹挟从贼的百姓,也只诛首恶,胁从从轻议罪,叫他们服几年劳役,便也罢了!”
听圣上说得头头是道,太上皇不光不觉得欣慰,反而愈发心烦起来,麻蛋,这个儿子愈发上路子了,以后还怎么拿捏他。
想了想,太上皇说道:“不仅如此,朕以前在民间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跟着下去平叛的那些士卒,也得约束好了,别叫这些骄兵悍将,借口株连白莲教余孽,给下面那些良民扣上什么勾结教匪的罪名,到时候失了民心,将江南闹得一塌糊涂!”
圣上听得太上皇这般说,一下子就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