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江柳想,温可似乎是个及时行乐主义?好像是拥有了一瞬快乐就可以就地死掉的那种。这?的确也是一种幸福,但她不认同,温可也不能强求她认同。
当然或许温可本质并不乐观,她只是觉得人生应该寻找某个答案。
可答案存不存在?,江柳根本不在?乎。
一场对?话过后,她们双方似乎都没明白对?方的意思。江柳虽然打心?底里不认可,但倒也是没再?反驳。温可当夜便离世?了,江柳守着她的遗体?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然后走出?房门,接管了温可手中的权力。
就像一个冷漠的同僚。
江柳的“手”泡在?“胃酸”中,还是没摸到那颗正在?被消化的善恶果,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弥留之际的温可。
“我还在?往高走,往更高的地方走。”江柳觉得自己的双手都被腐蚀成白骨,疼到骨髓里,“当我让极星成为地下世?界唯一的统治者,当我以纯人类之躯带领我的从属战胜那些异种、获得地表的绝对?统治权,当我——”
她倏地想不下去了。
她反而在?想——意义呢?就像释千说的,颜料往前是原料,颜料往后是画作。那她往后会是什?么呢?
一定是那颗“禁果”的问题,一定是释千的问题。
——她本来从不会想这?种问题的。
江柳愈发急切,她不住地往下探身,不住地在?“消化液”中摩挲着,想要捞出?那颗害她心?神动乱的神秘禁果,然后把它丢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她将永远快乐。
不明善恶,也不知?何?为痛苦。
终于,她又?捞到了什?么东西,江柳连忙拿起来一看,却发现又?是一团曾经的记忆。
“蛇的存在?只是一只替罪羊。”先跃出?的是这?句话。
……该死的应观辞!
看到说话之人,本就着急的江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甩开那团记忆继续摸索,可她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别?对?着我发疯,花点钱让动物学家改改文献,指鹿为马地证明蛇和羊同源来得要快些。”
她和应观辞负责极星的两?大部分,她没什?么战斗能力,应观辞又?对?繁琐的事?务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互相之间没什?么冲突,但也非必要不交流。
因此,应观辞这?句冷不丁冒出?的话实在?她摸不清头?脑。
然而应观辞却继续说:“人类认为蛇是原罪,因为有蛇的存在?,处于懵懂快乐中的人类才拥有了痛苦。人类是无辜的,而蛇才是承罪的魔鬼。可是……人类到底为什?么会感受到痛苦呢?”
当时的江柳觉得应观辞是纯癫。
但好歹认识这?么久,平时据说应观辞又?不怎么爱说话,让他多说两?句也不是不行。
“找不到答案,所以‘蛇’才出?现了,这?样人类便本该不知?痛苦为何?物。可事?实上,或许、大概……没办法面对?自己的人才最卑劣。”
江柳隐约听出?点意思来了,心?想这?家伙应该是在?研究中心?受刺激了,据小道消息说是哭过,她没见着还挺可惜。
四?百多年的相处,多少还是有点情谊,但江柳觉得也没安慰应观辞的必要,倒不是她不会安慰,而是应观辞这?人根本不需要安慰,对?他更重要的是解决方案。
于是她想了想,回了句:“是啊,你确实赖不了‘蛇’,自打我见到你第一面,你就苦大仇深的,所以先把你自带的苦大仇深解决了吧。”
应观辞安静了很久。
久到江柳都开始想自己这?句话是不是不太妥当。往常类似于这?种话她是随便说的,应观辞也从不在?意,但他前不久才被研究中心?里那位整哭过,也许精神很是敏感。
有些事?还要托他办,关系不好因为一句话搞僵。江柳心?下盘算着要不要解释一句,稍微缓和下气氛。
然而应观辞却猝不及防地说了句:“江柳,极星以后交给?你了。”
这?句话江柳是彻底听懂了。
她略一皱眉:“你什?么意思?现在?这?情况,我们还没到分道扬镳的时候吧?提醒你一下,没到时机,我不会同意解除我们之间签好的契约的。”
“嗯,全部交给?你。”应观辞答非所问,“我要去别?的地方。”
看样子精神受到的刺激是真不轻。
“编号4000的确有登陆计划,但你混入其中不太恰当吧。”江柳推测说,“X不会允许你加入的。就算你摘掉了极星的名头?,也没有人会觉得你真就不是极星的人了。”
“江柳,你觉得你会成功吗?”应观辞又?换了话题。
这?家伙似乎完全听不到她说话似的,江柳也懒得再?理他,垂眼又?去看文件。
“所有都将被毁灭,所有都将被重建。机关算尽、竹篮打水,好在?……我或许是幸运的那一个?”
果然,她没有搭他的茬,他照样继续说话,而且越说越不知?所云,这?神神叨叨的状态,说是梦游都算是在?夸他。
别?是在?研究中心?里挨了顿好揍,给?人脑子打傻了。
江柳只打算把他当作房间里的一个能自己活动的摆设,等他梦游结束自己出?去。
然而,应观辞没有走向门,而是径直走向了她。
最后他在?她面前站定,开口,语气轻飘到就像是在?开玩笑。
“江柳,我要脱离极星,你提要求吧。”
应
观辞说。
“……”
再?次翻出?这?段记忆,江柳仍旧没懂应观辞想做什?么,她之前没懂是因为她不在?乎,应观辞既然下定决心?想要脱离极星,那她就尽可能把这?件事?转化为利她的,而现在?没懂,是因为她的注意力被记忆里的另一句话吸引走了。
“蛇的存在?只是一只替罪羊。”
——蛇的存在?是一只替罪羊。
她摸不到那颗善恶果,它已经被她消化殆尽,又?顺着血液泵给?至她全身。
可她明明还在?这?灯光昏暗的大厅里,那斜坐在?画上的画家少女热烈地盯着她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五六秒。
什?么蛇、什?么果、什?么胃酸、什?么记忆,都是她在?那几秒内虚空的幻想。此时此刻她从幻想中脱离出?来,并没有感到任何?愤怒,只是有些恍惚。
恍惚中又?带着些许清醒。
因为她终于理解温可所言何?意。
那的确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展开的价值观教育,而是临终前对?她最真切的关心?。
温可从来没否定过她的野心?与欲望,她评价那为“精彩且完美”,行动也一直匹配这?份评价:持续提拔她,直到将杜鹃会交付她手。
而温可正是因为觉得她的“野心?与欲望”是精彩的,而能力又?是足以匹配的,所以她终将有一日站在?世?界的边缘,掌握着最高权柄,却只能看向未知?的茫然。
比起之前痛得身体?不自觉落泪,此时的江柳只觉得眼睛胀痛,有什?么东西忍不住要往外流。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明明过去了那么久,明明她连温可离世?时都没哭过,可此时,酸疼感从心?尖蔓延至指尖,然后一阵一阵地在?身体?里乱窜,她想要抑制住,最终却是处处失守。
就好像多年前下的一场暴雨,却在?今日将堤坝压垮、瞬间决堤。
她模糊地看着眼前的释千,释千显然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似乎是有一瞬间的茫然。
在?她方才痛得落泪时,释千也是愣了下。但江柳记得很清,那时候的释千不是“茫然”,而是“疑惑”。可此时此刻,释千的“茫然”好像隐约间还带了些无措的意味。
但并未停留太久释千便恢复平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正当江柳以为她在?等她平息时,释千却蓦地伸出?手来,轻轻搭在?她的脑袋上,然后支起身体?、向前微微一探身,另一只手便抱住了她。
“……”
大脑短暂地停止思考,心?脏恍惚也停跳一瞬。
释千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她的泪水却彻底无法控制,一滴接一滴地落在?释千的肩头?。
几分钟后,她终于平息下来,周围朦胧得像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