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加见他不承认,也没追着要谢,只是压低声音说:“自从上次见面后,我和阿娜卡便换了行头,借着给芭斯泰特送酒的机会又回到了王后身边。”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顺其自然,王后甚至没有想起她们是不久前被赶出去的小侍女,如今她们俩不仅重新回到了王后身边,还做了近侍。
正如阿伊大人所说,王后如今越发厌恶年轻女子出现在她面前,这些时日下来,把芭斯泰特里的侍女赶走了七七八八。
从前她喜年轻可爱的侍女,哪怕偏殿也多是这样的,如今赶走了这么多的人,倒是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合适的,显得宫殿里尤为冷清。
“大人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还请务必联系比加。”比加快速说完,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已经走到前廊的位置,轿夫们说笑的声音已然清晰可闻。
“多谢比加女官相送。”伯伊对她鞠躬表示感谢,比加连忙闪身避开,也对着他欠身行礼,“大人一路顺风。”
翌日。
“铛——”
一声响亮的钟声驱散天边的朦胧夜色,太阳神的光辉出现在地平线,将黄色沙漠染成金红色的海,晨风裹挟着盛夏暑气,掠过沙丘,敲打在门窗上唤醒沉睡中的人。
伯伊被阿曼特早早就叫起来,开始给他更衣化妆。
“这个我可以不画吗?”伯伊一脸抗拒地抵住阿曼特的手,不想让玻璃线管靠近自己的脸。
“您这样眼睛会受伤的。”阿曼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画,“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画的非常好看,我的手艺很好的。”
伯伊当然知道古埃及人画眼线不仅仅是为了追求美观,和宗教信仰外,最重要的是眼线墨中含有锑元素,可以抵抗沙漠眼炎,维持泪腺发达,防止太阳辐射对眼睛造成伤害。
但他并不想画。
“大人,”阿曼特严肃地放下手里的玻璃线管,“您这样是对自己身体的不爱护,不自爱的人会遭到阿克胡的指责。”
伯伊:“………”
“您看,您的眼角都已经红了,很快就会长出细纹。”阿曼特举起镜子,试图找出一些证据给他看。
“我又看不见,”伯伊坚持了至少一分钟,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你画吧,先说好,画细一点。”
阿曼特的话倒也没错,虽然他不太能欣赏这样的时尚,但既然来了这个沙漠国家,他确实不能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的眼睛不会受伤。
阿曼特显然没少做这种活儿,动作十分干净利落,轻巧的两笔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太美了!”阿曼特忍不住惊叹,“大人,您真的太适合这样的妆容了。”
伯伊是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五官比起埃及人相对柔和,深色的眼线突出了他的眉眼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显出一种近乎凌厉的魅感。
这个阶段,埃及的镜子还多是青铜制成,并不能清晰地反映出真实的容貌,但伯伊还是看到了与自己风格截然不同的眼线。
伯伊:“………”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他神色平静地把镜子按下,用十几年的职业素养迅速忘记自己刚刚亲眼目睹的一切。
就像他每次选择性遗忘客户那些见不得光的资料一样快速。
因为是出行仪式,他把宫殿里的四个人都带上了。
走出宫殿,天色将亮未亮,已经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穿行在回廊间,侍女头顶盛着美酒的双耳陶罐,身姿婀娜而过,有随侍捧着花瓶,花香满溢。
比起平日里空旷的法老宫殿,如今显得热闹许多。
伯伊带着几个随侍跟在侍女后面,一路前行,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举行仪式的场地。
五米高的看台用花岗岩砌成,白色的石柱护栏垂下绘制着阿蒙神的亚麻布,在风中摇曳摆动。
沿着护栏放着陶制的花盆,里面盛满了水,蓝莲花与白莲花已然绽放,水珠颤颤巍巍地展现出最灵动的姿态。
看台最前方是黄金打造的宝座,和伯伊在诸神殿看到的法老宝座一模一样,庄严而辉煌。
这是整个场所里最高的区域,独属于法老,是法老最高权威的象征。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看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伯伊毫不怀疑整个底比斯的人都汇聚在了这里,在他能看到的最远地方,还有人正在将自己睡觉的床铺卷起来。
“阿伊大人。”守在看台前的护卫注意到他,连忙单膝跪下行礼。
伯伊多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诸神殿的护卫吗?”
他前几次授课也见过一些诸神殿的护卫,但这个人看着面生,完全没印象。
“不是,”护卫解释道,“下臣是麦德查人的卫兵沃特,被调遣到这边巡守。”
伯伊了然地点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麦德查人的卫兵,许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看着竟然比诸神殿的护卫还要强壮许多,黝黑的皮肤下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感。
“你怎么认识我?”他问。
伯伊很少在诸神殿走动,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麦涅乌看书,通过这种方式熟悉古埃及的文字,记载的历史,和一些现有工艺技术的介绍。
更别说出宫了,出宫他就这么一次,还什么都没做就又带着小法老回来了。
虽然也不能说没有收获。
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和法老出宫那天,我们有看到您,而且您还帮助了法老。”
他这么一说,伯伊就隐隐有了些印象,他们从平民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有看到一群人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速度极快。
只不过他当时以为是闻讯赶来的平民,也想沾一沾法老的福泽。
“阿伊大人,法老来了。”塔那罗小声提醒。
伯伊微微偏头,在看台后面的大路上一队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最前面的赫然就是穿着正装的拉赫里斯。
小孩儿五官深邃精致,带着高高的法老帽,黄金制成的眼镜蛇盘旋在额际,两侧是华丽的宝石和玛瑙,繁复的风情褶项圈延伸到肩头,遮住他略显单薄的胸膛。
白色的亚麻腰裙下,少年的小腿修长纤细,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伯伊微微挑眉,突然想到一句话,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盛装打扮下,就连矮子小法老都显高了。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拉赫里斯突然侧眸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遇上。
拉赫里斯愣了下,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看惯了这人素面朝天的模样,突然上了妆,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些许不适应。
当然,是极好看的,就连周围的人都在偷偷地看他,有些恨不得贴上去,凑近了看个够,全无朝臣风范。
拉赫里斯轻哼,妖颜惑众!
伯伊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着他笑了下,却见小孩儿突然小脸一黑,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伯伊:“………”
即将青春期的小孩儿就是这么敏感。
法老一到场,一直吵吵嚷嚷的平民倏地一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看台上那个一身矜贵的少年法老。
哪怕他们的神明尚且稚嫩,但光芒从不曾黯淡,永远照耀着底比斯,照耀着埃及。
拉赫里斯走到黄金宝座前,一手拿着弯钩法杖,一手连枷法杖,黄金与蓝色玻璃制成的杖身在初升的太阳下晶莹透亮,黑曜石反射着神秘的微光。
他缓缓坐下,神情严肃地说:“我们列祖的神,荷鲁斯,欧利西斯,阿蒙拉,诸神之光照耀着我们,我将信奉他们直至生命终结。”
看台下所有的平民齐齐跪下,整个身体趴伏在地,以一种绝对虔诚的姿态,大声地唱道:
“我们列祖的神,荷鲁斯,欧利西斯,阿蒙拉,诸神之光照耀着我们,我将信奉他们直至生命终结。”
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吟唱是怎样的体验?
沙漠为之臣服,秃鹫收起羽翅,在世界之外的神明都将为之侧目。
耳根子隐隐作痛,伯伊是第一次见证这样的场面,震撼,血液沿着血管冲进心脏,又会在下一次心跳时迸发,将一腔热血输送至全身。
手心浸出一层热汗,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伯伊以先知的身份站在拉赫里斯身后,感受着同样的至高无上。
难怪古代的掌权者都想要万人之上,享受万民敬仰。
伯伊想,这怎么能不叫人热血沸腾。
拉赫里斯举起手中的权杖,所有人的声音蓦地一收,就连沙漠上呼啸的狂风都收敛起锋芒。
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位正值年少的神明。
“我将以阿蒙神之名,从底比斯出发前往孟斐斯,我将传承阿蒙的意志,永远做他最虔诚最忠实的传令官,将祝福传递至整个埃及。”
拉赫里斯举起双手,两柄权杖交叉,在太阳神的福泽中传递着神圣的光芒,照拂在每一个子民身上。
站在王座下首的数十位祭司们高声吟唱,重复着法老的话语,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足以叫万千子民都务必清晰地听到法老对他们的祝福。
“愿法老永恒!”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亦或是贵族,都在此时此刻跪下,高举双手,“愿法老永恒,愿阿蒙永恒!”
伯伊随着众人的动作跪下,照葫芦画瓢。
视线却在四下游荡,这才注意到梅丽特王后坐在后面,随侍支了一个凉帐,她的面容隐在阴影里。
精致的座椅将她包围,她斜倚着,亚麻裙下露出一双长腿,光足踩在羊毛地毯上,黑色的脚链如藤蔓缠绕,充满神秘色彩的纹身绘制在手足上。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下跪的人。
毫无忌惮,冷然的猫眼中没有神明,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与嘲笑。
“此行,我将授予米维尔将军巡游指挥官一职,为阿蒙的耳,阿蒙的右手,为阿蒙保驾护航。”拉赫里斯举起连枷权杖,身后的祭司走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托盘。
托盘中是一只黄金臂环,雕刻着展开双翅的秃鹫。
米维尔大步跨过去,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感谢法老恩赐。”
诺登家族对阿蒙的信仰是从不动摇的,即便平日他瞧不上这个弱势的小法老,却绝对不会拒绝阿蒙神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