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徐清麦穿着的是一件绯色的明霞襦裙,还配上了用轻盈纱罗制成的披帛,上面缀有金银线织就的精致团窠纹,一看?就华贵非常。
这块料子是她?离开姑苏的时?候顾家送过来的礼物之一。她?十分喜欢,索性在船上也无事,薛嫂子便给她?做了这么一条披帛。披帛这东西虽然累赘但实在美丽,偶尔清闲的时?候,徐清麦也乐得穿一穿。
今日,薛嫂子就将它给翻了出来。
徐清麦本来还觉得有些高调。
薛嫂子笑道:“您就放心吧,您撑得住,而且也很有必要。”
这会儿,她?看?着安氏和徐二娘激动又带着骄傲的面容,忽然明白了薛嫂子的意思——孤儿寡母在丰邑坊中生活着实不易,她?的盛装能够带给旁人震慑也带给她?们底气,何?乐不为?
于是,她?坦然的下了马车,上去抱了抱安氏和徐二娘,然后又放开,露出笑容。
“母亲,二姐!”
安氏和徐二娘被她?的拥抱搞得愣了一下:此?举不合礼仪,但是忽然心中有暖流涌起,眼眶还有点?发酸。
安氏激动的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看?到被阿软抱着的周天涯更是欢喜至极,连忙将几人迎了进去。
薛嫂子在后头指挥人将带过来的礼物全都搬到院子里去,看?得邻人们眼红不已。
周自衡在进去前对着围观的街坊邻居们拱手道:“这两?年多谢诸位照顾岳母一家,我已让人去西市买了美酒,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他?是翩翩贵公子,说?话又如此?谦和,在场的人听了之后更觉得心中受用,连忙大声谢起来。
“周郎君说?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有人文绉绉的道。
也有人大笑起来:“还是周郎君豪气!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走在后面的徐二娘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周自衡,只觉得他?和之前自己接触过的那个周十三郎完全不一样了。她?心中暗想,难道出去历练真的会让人这么快就成熟起来?
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妹妹似乎也不一样了,说?不定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才换来的成长,不免鼻子一酸,有点?心疼起来。
室内,安氏想要把主位让给周自衡,周自衡当然不肯。
徐清麦笑道:“母亲,你别吓着他?。”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安氏和徐二娘,自己的母亲与二姐。安氏看?上去十分瘦弱,虽然与柳氏同样年纪但已经是半头白发,但看?着最起码老了十岁。而她?的二姐,皮肤微黑,但是一双眼睛却极清亮,看?上去就是很有主见?也很能干的人。
她?们长得都和自己很相像,尤其是下巴和嘴巴的部分,简直如出一辙,一看?就是母女?仨。这也让徐清麦找到了一些血脉之中深植的熟悉与亲切感?。
她?放松了一些。
徐二娘带来了她?的夫婿与孩子,她?的夫家姓苏,是长安城外一个乡镇上的小地主,家有良田上百顷,在城中也有一两?间?铺子。按理来说?这是很殷实的人家了,比起徐家来好了不知多少?,但在长安土著们看?来,住在城外就是乡巴佬,而一个城内的女?子嫁到城外去就是纯粹意义上的低嫁。
所以,丰邑坊中对徐二娘的这桩婚事说?了不少?的闲话,不过他?们不敢在徐二娘的面前说?,怕被她?一口给啐回去。倒是之前的徐四娘,听了不少?坊里的闲言碎语,真以为自己姐姐是为了徐家屈身下嫁,而苏延苏郎君配不上二姐,因此?对这位姐夫颇为冷淡。
想到这些往事,徐四娘对姐夫苏延又热情了几分,倒是让他?受宠若惊——他?以前就没见?过这位小姨子对着自己有什么好脸色。
徐二娘还有个孩子,叫絮儿,如今已经有三岁了。
她?笑道:“贱名?好养活。大名?还没有取呢。”
絮儿和周天涯都各得了一波见?面礼,安氏和徐二娘爱周天涯爱得不得了,抱着不愿意撒手,但显然周天涯只想要和小朋友一起玩,她?从姨妈怀中挣扎要下来,想和絮儿一起玩。
她?甚至学着喊了一声:“格格……格格……”
周天涯小朋友的翻译官周自衡充满嫉妒的道:“她?这是在叫哥哥呢。”
小没良心的,至今都还没叫过一句阿耶。
大家都笑了起来。
徐二娘推了推自家还有点小腼腆的儿子:“去吧,带着妹妹去玩。”
絮儿和周天涯手拉手的去了院子里,阿软跟在后面看?着。周自衡在和苏延在厅堂里说?话。
安氏去了厨房,她?得准备中午的膳食,薛嫂子连忙跟了过去:“安娘子,你快歇着,让我来吧。”
安氏惶恐道:“这怎么可以?我来,我来。”
薛嫂子见?她的确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样子,便笑道:“那我来帮你吧。”
她?在心中暗想:“四娘子的这位阿娘性格羞怯,却没想到养的两?个女?儿都是性格利落干脆的人,倒也是少?见?。不知道四娘子的弟弟又是如何?的模样?”
这边,徐二娘也把徐清麦叫到了室内。
关上门之后就立刻开口问道:“怎么样?你在江南那边过得好不好?信里面只听你说?不错不错,不过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情只会躲起来哭的人,现在回家了,和姐姐好好说?说?,那周十三有没有欺负你?”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徐清麦能从中感?觉到她?的关切之情,不由得对原来的徐四娘感?到惋惜——她?有这么好的亲人啊,可惜了……
徐清麦轻松的道:“您看?看?我,像是过得不好的样子吗?”
“也是……”徐二娘打量一下她?,有些满意,“看?来之前倒是我看?错了周十三。没想到,他?竟然是个靠谱的人。”
徐清麦心中默默的道:……其实你也没算看?错。
徐二娘拉她?在窗边坐下:“那你们回来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打算?你婆母对你可好?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吧?”
之前她?这个妹妹的婚事,她?是坚决反对的,觉得齐大非偶。为此?,两?姐妹还狠狠的吵过几架,直到徐四娘去江南的前夕才和解。对这个妹妹,徐二娘的心一直都放不下。
徐清麦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位二姐是个风风火火的人,而且是个操心的命,这一句接一句,就没停过。
她?笑起来:“二姐,你先别问我。大郎呢?怎么还没见?到他??你在信中不是说?他?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具体问出来了没有?”
徐二娘噗嗤一笑:“你看?看?,你还说?我呢,自己还不是也一句接一句?”
她?叹了口气,又道:“他?早上跑出去了,说?是马上就回。还和之前那样,成天出去瞎折腾,也不知道和谁在鬼混,问他?他?也是含糊其辞。好在,也往家里拿了一些钱回来。”
徐清麦:“……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但能拿回来一些钱那更让人担心吧!”
“他?说?是去坊市里给人写?信抄书做账。之前他?也是去干这个活儿。”徐二娘蹙起眉头,“咱们小弟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的,大的事情他?不敢惹,我就是怕他?在外面交了狐朋狗友,跟着人学坏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是一个变声期鸭公嗓的声音传来:“娘,我回来了!二姐夫,四姐夫!我四姐呢?”
一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
徐四娘的弟弟,徐子呈回来了。
徐二娘立刻开门出去:“徐子呈,你是皮子又紧了是不是?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
安氏忙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来,脸都白了:“哎哟,别老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二娘不是成心的。”
她?双手合十,还念了一句佛号。
徐二娘无语的翻了翻眼睛。
徐子呈提起手中的东西,委屈的道:“我去给四姐买羊肉烧饼去了,她?不是最喜欢吃西市那家羊肉烧饼吗?我排了好长的队呢!”
徐清麦看?着他?满头的大汗以及手里提着热烘烘的羊肉烧饼,嘴角轻轻的翘了起来。
她?觉得,她?还挺喜欢徐家人的。
徐清麦在这里吃了很舒心的一顿饭,虽然安氏的手艺和周自衡以及薛嫂子比不了,但她?却真的吃出了“妈妈的味道”,可能是来自于原身在骨血深处遗留下来的记忆。以及,羊肉烧饼真的很好吃。
唯一让她?皱眉的是,徐子呈还是坚持说?自己就是在西市给人写?信和对账赚钱,没干别的事情,不信她?们可以去西市看?。但徐清麦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心虚。
她?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筷子,开口道:“别的我不管,但是!你要是沾上了赌字,以后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弟弟。到时?候你要是被人追债,要砍断你的手和脚,我都是不管的。”
徐二娘也点?头:“我也不会管,你自生自灭吧。”
两?姐妹死死的盯着徐子呈。
安氏听了两?姐妹这么说?,又是砍手又是砍脚这么不吉利的话,简直要昏厥过去。不过她?也的确是很担心自己儿子有没有学坏,于是就加入了盯人的队伍。
面对着这么三双眼睛,徐子呈就差别伸出双手来对天发誓了:“我绝对没有赌!我可以对着阿耶的牌位发誓!”
徐清麦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吃完饭又让孩子们玩了会儿,大人们在旁边说?话——主要是周自衡在说?,徐清麦还是比较谨慎的,秉持着少?开口的原则,免得露出破绽。
周自衡也很谨慎,他?没提到江南的那一片工坊,只是说?了一些生活琐事。但单单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了。这个时?代可不是谁都能出远门。
将近申时?,他?们起身告辞,不然赶不上里坊关门的“暮鼓”,反倒是住在城外的徐二娘不用那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