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按照时节将自家田地的应节庄稼播种下,分派出人手到秋末开的荒地上学种新作物。
杜衡亲自扛着锄头下地,给胡麻地起畦,作垄,以潮湿草木灰裹种撒播。
棉花地则把土壤处理出上虚下实,平整而疏松的状态。
荒地年末才开出,用筛子筛过土并无结块,点播种子除却肥力欠佳以外,疏松度上倒是适宜。
春色正好,杜衡每回下地做示范之时,地间热闹的都像县城一般。
“那处怎如此之多的农户?可是出了甚么事?”
官道上,一列车马缓缓行之,远见着山间低头上围着一大群提着镰刀,杵着锄头的农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回禀王爷,此番正是春播时节,是老百姓在农桑耕种。”
闻言,马上英武的男子睨了答话之人一眼:“本王虽是亲王,却也并非养尊处优而不知时节与五谷。”
冯万河立马自拍了下带着铁帽的愚笨脑袋:“听闻县里今年引了些新种子,知县带了经验丰富的老农在教初种的农户耕地下播。”
燕呈玦凝起眉宇,重复问了一遍:“知县下地教农户种地?”
此次他出京下巡各地囤兵的情况,并未曾大张旗鼓的宣扬,为的就是避免各地为了应检而做些面子功夫,届时囤兵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
为此是要到了地方才通知当地的囤兵驻将前来迎接。
他听到这有些离谱的回话,头一意识便是此地的知县是在做亲民勤政给他看。
不过想着行程安排,又当是不会提前知晓才是。
但事无绝对,比如来秋阳县前,他便提早给亲信递了信儿。
眼前的亲信冯万河见着燕呈玦微压起的眸子,虽自是个粗莽的兵汉子,可也跟随了燕呈玦多年,主子的一些心思还是能揣度一二的。
他连忙道:“这知县绝非是末将亲眷老交情,也只是来了县里才相熟的。末将也觉得匪夷所思,做知县读书写字的文人,竟教起天天刨地的农户怎么刨地了!”
想着杜衡这两年在县里的作为,以及对冯家家眷的关照,既是燕呈玦都问起来了,他还是帮杜衡说了句好话:“不知王爷可还有些印象,秋阳县知县还是王爷当初提拔之人。”
燕呈玦闻言疑惑:“本王何曾提拔过?”
“陛下继位,地方官员大选之时,陛下曾派王爷做地方官员提选的主考,这秋阳县的知县便是王爷先时提选人之一。”
大选燕呈玦倒是记得,只不过当时他是各府巡选,要说确切的选了哪些人,任职于何处,他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都提到了是他选的人,燕呈玦倒是起了一二兴致,叫停了队伍,他翻身下了马。
“爹爹去哪儿,我也要去!”
见着队伍忽然停了,马车里忽然探出了个小脑袋。
“撒尿你去不去?!”
听到自己爹粗俗的吐了句话,马车帘子又默默放了下来。
“种子一穴入三到五粒种子方可,入土一寸深为宜。”
“播种后,要时常松地保持土面疏松防止结块,一旦成结后便影响种子的发芽率。”
燕呈玦身形伟岸,虽是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农户,但他还是从一众矮个儿的农户中瞧见了正蹲在地上同农户示范点种的人。
为中的男子虽一身简衣,乍看眼生的很,但当燕呈玦看见那张清隽的脸时,疏忽便有了些印象。
他记得先时在锦团府巡考时,确实有个相貌过人的年轻举子,学识不错,谈吐也好,他还特地出了考题做问。
这朝再见,颇有些视觉冲击,此人一派世家养尊少爷的模样,不想竟然还能提着锄头亲自抠土刨地,宣讲且还有那么几分意思。
他方才听冯万河所言,还当是不过领着经验丰富的老农下乡来,由着老农宣讲,自己在一头监看,没想到真是自己动手来。
冯万河正欲清嗓让众人参拜,燕呈玦伸手拦住了他。
“不必打搅了,农桑时节不等人,又何须因这些虚礼而耽误了老百姓。”
燕呈玦欣慰,若是地方官员皆然如此,言传身教,想必我朝定然鼎盛。
他好脾气的抽出被农户踩住的脚:“进驻地吧。”
地里下种完毕后,已经是四月末了。
杜衡也不必再继续密集的下乡前去查看农户的耕种情况。
许久不劳作,他干了些日子,也一样是腰酸背痛。
这日好不易休沐,作物种子又都下了地,杜衡不免松懈的睡了个大整觉,睁眼还是被屋外小孩子的声音给吵醒的。
“园子里怎么这么热闹?”
杜衡洗脸的时候,问了一句。
“冯将军府上的小少爷今日一早带了个小孩子结伴来园子里了。”
杜衡应了一声,洗漱完出去,当真见着三个小男孩儿在园子里踢蹴鞠,承意正在一旁帮忙记分酬。
小孩子结伴来园子里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杜衡不会细管这些事,小家伙就是要多跑多动身体才好,整日闭门让坐着端规矩身子都给憋焉儿了。
他正欲去寻秦小满吃个晚早食,恍惚听见开心的小孩子叫了声世子。
杜衡猛然顿住了脚。
“世子你渴不渴?澹策家里的梅子汤可好喝了?”
确认真没有听错,杜衡信步过去。
几个小孩子见着他,停下了踢蹴鞠,喊着爹爹、杜叔叔就过来了。
杜衡给几个小孩子擦了擦汗,看了眼约莫五六岁个儿高高的生脸小崽子,他问冯小虎:“小虎,这位是?”
“他是小世子!京城过来的!”
杜衡眉心微动,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招手让下人给小孩子们准备些适口的吃食。
......
“王爷来了?”
冯万河正在驻地上操练新兵,看见赶着来的杜衡,他扬起浓眉:“杜知县日理万机,稀客啊。”
杜衡知晓冯万河在故意阴损他,也没生气:“小官倒是常来,只不过将军不在驻地上而已。”
冯万河没回话,只擦着抢道:“王爷已经走了。”
“走了?”杜衡诧异:“怎就走了?”
冯万河幸灾乐祸一般,抬头看向杜衡:“怎的,怪我没提前通知你王爷要来,错过了拍马屁的机会?”
“我不是拍马屁的料子,冯将军心里没数嘛?”
两人谈话乍然一听仿佛唇枪舌战,不过实则是已经混的再熟悉不过了。
冯万河道:“王爷日前来驻地巡查,查检完便走了,我本欲是让你去拜见一番的,毕竟先时你不厚着脸皮说王爷对你有知遇之恩嘛,不过王爷不愿兴师动众要地方官员接驾,没让你来。”
杜衡应了一声,也好,他原本就不喜欢迎接上头的检查,春耕事情多,哪里有这空闲。
不过六爷昔时确实对他有知遇之恩,且为了地方上的事情好办,他还借过人家的名头,地方小官儿一辈子能有几回机会见六爷这般皇亲国戚,想着机缘来了秋阳县,合该当好生招待一番的,不想却没这个荣幸。
冯万河听他的意思,又继续擦着抢:“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的。”
杜衡没深思冯万河意味深长的话,只当是他良心发现宽慰了一句。
“王爷既是已经离开,那作何小世子还在县里?”
“六爷下巡带了小世子出来见世态,舟车劳顿小孩子身子跟不上,让世子在县里休养些时日再回去。”
杜衡了然,冯万河是燕呈玦的亲信,孩子放在他那儿养几日倒是不足为奇。
他微微叹了口气:“哎呀,既是没荣幸招待王爷,那招待一番小世子也算是尽小官的心意了。”
冯万河嘁了一声:“马屁精!”
五月里,新地上的作物发出了嫩芽,今年秋阳县开了不少荒地,出了城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旷野水田农地比昔年多了不少,夏时田野间的庄稼长起来,更是显得葱茏生机。
庄稼人看着这态势,都十分的欢愉。
为此五月初五的端午节格外的热闹。
县里白日赛了龙舟,夜里还有花灯祈愿。
杜衡和秦小满也一道去看了热闹,县里少有节日像这么欢庆。
小崽子们也在外头看了花灯,意犹未尽,回了园子也提着漂亮的灯跑来跑去。
冯小虎和燕沅也在内宅里顽着不想回去,想着是节日,杜衡也由着孩子们高兴。
白日信使送了几封信来,杜衡前去观了赛龙舟还没得空看。
回到家里,他方才把信取出来预备看看。
虽是没有读信的内容,但他也大抵晓得是因何事而来的信件。
春闱殿试结束,年尾巴上他送了祝信出去,而下定然是来回报结果的。
“哎呀!堂哥又没中。”
秦小满率先看了家里过来的信件,读了一半就叹出了声:“太可惜了,先前耽搁了三年,又准备了三年,没想到竟然还是落榜。”
杜衡凑上去看了一眼,信里说到了秦之枫差三十名上榜。
“会试本就不易,多的是不惑之年也没考上的举子,之枫堂哥此次尚且算头一回下场,没中也没甚么。这是陛下上任的头一年春闱,堂哥能取得这个成绩也已经很是不错,若是下回再试,机会当更大。”
杜衡又拆了另两封信,一封是游豁送来的,一封是穆惕,上回春闱两人均上了榜,只可惜朝中作乱而白害他们苦等了又三年。
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两人此次均已中榜。
“信上提到穆师兄授官于徽州淮宣县上做县丞了,游师兄留在了京都,任职在兵部。”
秦小满挑起眉:“县丞?那不是官阶比你还低一等!”
杜衡把信折好放回去:“傻哥儿,徽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一个县城都快抵上清贫些的府城了。这淮宣县是个繁华的大县,当地村落形成的村镇跟秋阳县一般大了,虽是官阶为八品,可那般任地可是旁人求都求不得的。”
“做个三五年的很容易就调回京了。”
秦小满微吸了口凉气,果然还是自己见识短浅了些。
“信上说穆师兄只是二甲榜,没想到进士这么好。”
“也不尽然都好,得是看人脉。去年穆师兄来信不是说成亲了嘛,老丈人乃是翰林学士,他此番不负众望金榜题名,岳家自会提携替他疏通一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