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甩上了车帘叫车夫快些,很快就跑到了秦家车队的前头。
杜衡道:“他是秋阳县人?”
“先前听街坊说他本是我们县城的人,后头看中了个读书人嫁到了秋阳县去,这两年倒是常有回来。”
杜衡诧异道:“他娘家与我们同在福积巷,虽不是门对门,怎的也不晓得我们此番前去秋阳县上任?”
“他历来是盛气凌人,街坊都不愿意同他闲说。也不晓得哪日出发的,不知咱们家的事也并不意外。”
杜衡应了一声。
很快此事就得到了解释,云青文原本赶在了前头的车马很快又落到了他们的后头。
此人是富贵娇养大的,坐个一个时辰的马车便受不住了,要下来休整一番,遇见茶棚店家都得前去试试,按照这般赶路,只怕是要十来日才能到秋阳县里。
杜衡倒是晓得云家是商家富户,在福积巷就属云家的宅子最大,将进四进的宅子,家里现在就只有老人家坐镇,子嗣都在外头跑生意。
像这样的人家自是不缺钱财消遣的,只是这云青文已经嫁了人,不知怎的还能在路上如此搓磨。
杜衡微思索了片刻就抛之脑后,别家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探究。
车马很快进了秋阳县的地界,虽是山川依旧,但越是往秋阳县方向走,肉眼可见的荒凉了起来。
路遇的村庄房舍不多,且黑瓦房都是凤毛麟角,几乎都是土坯茅草房。
而今五月里正是庄稼郁郁葱葱一片盎然之景,乡野田间却是杂草横生,真正种上了庄稼的农田难寻几亩。
偶时从官路上经过的几个路人,衣衫褴褛的就连过了不少苦日子的秦小满都叠起眉头。
杜衡和秦小满的心里都不太好受。
马车悠悠行驶,抵达秋阳县时已经是四日以后了。
承意在马车上一直昏昏欲睡,这两日的胃口都不怎么好,人也焉儿了不少。
倒是年幼的澹策体格好,一路上叽叽咕咕,看着骑马相随的易炎很是兴奋,驾驾驾的想让易炎带他骑马。
秋阳县城门倒是同落霞县一般巍峨高大,只是进城以后方才知晓其中不同。
此时正是上午生意好做的时分,合该是小贩出摊热情叫卖,菜农运着田地里新摘取的蔬菜瓜果出售,来往繁杂最是热闹的时候。
然则城门进来的主街上人口稀疏,叫卖之人两手可数清,别说是推车摆摊的小贩少,就是沿街的商铺竟也好些关门闭户。
这番景象同落霞县里未曾集县下,接近黄昏诸商户收摊归家之时的景象差之不多。
做生意的人少,但是沿街杵着竹仗,蓬头垢面端着破碗乞讨的人倒是不少。
其实在进城的路上草草看了农户过的日子,心里合该就晓得县城里的情况也不会多好,但当真看到这幅萧条的景象时,心里也不免再次受到了撞击。
秦小满偏头看见杜衡一脸凝重之色,他伸手握住了杜衡的手背:“秋阳县是逢二四六集县,今日并不是集县的日子,待到了集县日子许会热闹些。”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背,笑道:“我没事。这街市宽阔,倒是不怕再撞车了。”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闷响。
“这罩门费你今日究竟是交还是不交!”
杜衡巡声望去,前街上几个粗蛮汉子围在一处豆腐坊前虎视眈眈,一派凶恶之色。
“还请雍二爷高抬贵手,再容小的几日,这光景里生意不好做,今日开门到这时候了也还未开张,实在是手头紧。”
商户一脸求饶,合着双手弓身告歉:“只要有了盈利必然第一时间给二爷奉上。”
叫雍二爷的却并不听这般乞求,一把扯过商户的衣领:“你少同老子推,宽限三日又三日,你当老子是路边的狗好糊弄不成?”
豆腐坊老板的小女从后院听见闹事出来,见着阵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把自己老父亲解救下来。
“雍二爷,近来县里的生意您眼明心亮瞧的见,我爹并不是有意拖欠的。您打坏了我爹岂不是更误了生意拖延罩门费用嘛。”
雍二爷看着忽然上前来求情的妙龄女子,甩手把商户丢在了一旁:“哟,不想焦老板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到底是商户人家啊,小娘子也会算账。”
男子勾着嘴角露出一脸下流,伸手便往女子的下巴上一勾,小姑娘吓得连连往后躲避。
“这小娘子可当真触手生滑啊。”雍二爷意犹未尽的摸着自己方才碰到了人的手:“焦老板,你既是手头紧,凭着多年的交情,我也就不为难了。你就把这女儿送于我,如此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豆腐坊里何其劳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这日子好?”
豆腐坊老板连忙把小女护在身后,惊慌失措道:“雍二爷万万使不得,我这儿女儿尚且年幼,如何离得家人。这铺子的一应物件儿,您瞧的上的尽管拿。”
“放肆!”雍二爷一脚踹翻了铺中的凳子:“多番商量你反倒是推三阻四,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看你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雍二爷一抬手:“这些个贪户,光是想着生意饱足自己的口袋,既是不念着我等恩惠,就把他的铺子给砸个稀巴烂!我看你还如何做生意!”
粗壮汉子一跃冲进了铺子,又是打又是砸。
外头听到动静的百姓也只看了一眼,似是这般景象已然司空见惯了般,只是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子离去,别惹到一身骚就再好不过。
“爹!”女子哭喊:“你们放开我!”
杜衡见此民风是再看不下去,让秦小满看好孩子匆匆下了马车:“都住手!”
“当街砸乱铺面,强抢民女,眼中可还有法律纪律!”
看着前来的年轻男子,几个汉子微顿,一致看向了为首想去抱住女子的雍二爷。
雍二爷被人打断,心中很是不满,龇着镶嵌的金牙,厉声道:“哪里来的不知狗头嘴脸多管闲事的小子,怎的,你是这小娘子的姘头,还是说想来个英雄救美?”
许是太久没见过街市闹事之时有人站出来,路过的老百姓觉得稀罕,不由得顿住了步子观看。
“你是放也不放?”
雍二爷看着杜衡来了兴致:“我不放你又能耐我何?这秋阳县里,我雍二说的话,抵得上小半个县太爷!”
“如此蛮横,我还当你就是县太爷了。”杜衡冷声道:“易炎,把他抓起来,既是要去县衙,顺道捎他过去。”
“一个小子还能.......”
雍二话不曾说完,易炎一个飞腿抬起便踹在了嘴上,登时一颗牙飞了出去。
几个汉子惊了一吓,没想到来人这么凌厉。
“蠢,蠢货!”嘴上剧烈的刺痛袭来,雍二捂着嘴上如清水流出的血骂道:“还不赶紧上,上啊!”
壮汉后知后觉一窝蜂围了上去,然则不过须臾,皆数抱头鼠窜。
雍二被易炎反扣着手拽了出去,捆了双手拴在马匹后头,一气呵成。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见着雍二满嘴是血被发落,登时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多谢恩公相救,吾携小女感激不尽。”商户见状带着女儿赶忙给杜衡跪下,不断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切勿行此大礼。”杜衡连忙将父女俩扶起:“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怎的敢如此嚣张行事,县府怎的没有巡街官兵管理?”
焦老板凄然道:“本县知县大人月前已经调离了县城,而今县衙未有大人坐镇,雍二早在县里嚣张多时,如今仗着县中无长,更是凶蛮。三五日就要来商铺收罩门费,老百姓都不敢开门生意了。”
杜衡紧起眉头:“大选方过,地方官员调职这是朝廷政令,即便是地方上暂时无首,但县衙也不曾闭门,当有教谕训导巡检主事才是。”
焦老板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只道是:“恩公今日仗义出手,只怕是因小民惹上了不该惹的事。”
杜衡道:“我自是不怕他。”
他负手转身看着外头的一众百姓:“如今我到此处便是接任秋阳县知县一职,往后必当整改秋阳县秩序,诸位百姓若有冤仇,可到衙门伸冤。可尽当放心生意营生,县衙会加强巡查,取缔非法罩门费。”
老百姓闻言面面相觑,似是在思量这话的可信度,杜衡实在年轻,说之是官员,倒是更像个温和儒雅的读书人。
这番话虽是动听,可老百姓却并不尽信。
“杜大人!下官接驾来迟,还望大人降罪!”
主街另一头,秋阳县巡检马英幡带着县里的衙役官兵急急赶来,见着杜衡连忙跪了下去。
“恭迎杜大人临县任职。”
一众老百姓认不得杜衡,但却是认得马英幡的,既见马英幡和诸衙差都跪了下去,连忙也跟着跪下:“参见知县大人。”
杜衡叫诸人起来,他一早并没有通知县衙里的官吏前来迎接,搞些虚张声势的阵仗。
他也接见过上官,自是晓得地方上会搞些什么花样。
此般静静悄悄的来,这才能更直观的看到秋阳县的现状。
倒是不枉折腾,一进县城就送了份大礼到手上。
唯独是秦之枫的岳父,一开始收到了信件,这才晓得了些风声。
秦小满从车里探出头看了一眼马英幡,他那小堂嫂眉宇之间倒是有点跟眼前的男子有些相似,不难看出是父女。
被绳子拴在易炎马后头的雍二见着这朝是撞到了枪口上,原本还一脸桀骜不惧之色,而下也开始害怕起来。
只盼着他身后的人还能施展神通将他捞出。
车马队伍再次起身,在空旷伶仃的街市上显得浩浩荡荡。
老百姓哗然:“这新来的杜知县也忒年轻了些,文弱读书人一个,来咱们县城这般穷乡僻壤还不得虎狼吞的骨头都不剩,如何镇的住这块儿地盘?”
“只愿着知县来了有人坐镇,城里能加强些管制,否则生意都没得做,县里的铺面儿还得关上一大批。”
“我见着方才知县倒是教训了雍二,又鼓励营生,说不准儿县里能好些。”
“这些做官儿的历来是会做面子功夫,前头那几个看的还少?且看雍二什么时候被放出来也就晓得他今日对着大伙儿说的是不是空话了。”
街市上倒是很热闹了一会儿,都不必衙差沿街通告,很快县城里的老百姓都晓得了新任知县杜大人到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