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方止,下人匆匆进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
“岳老爷过来了。”
桌子上的人微有一顿,下意识心头不免都想,他来做什么。
只不过碍着周挽清的面子和人家确实是举子一名,谁都没表现在脸上。
“原是怕岳丈不喜年轻人闹腾礼数不周便未前去叨扰他老人家,不巧岳丈大人也是爱热闹,来的正是时候。”
秦知闫说了句客气话,人都来了,自是只得起身前去迎进来。
“正是热闹着呢。”
周老爷大跨着步子进来便见着其乐融融的景象,来的时间并非饭点,倒也算不得唐突,只是不巧这头吃早夜饭。
“今儿又不是过年过节,怎的如此热闹?”
周举人昔年瞧不起农户出身的秦知闫,自也是瞧不起他的一脉农户亲戚,素日里并不喜他与这些亲戚来往,年节虽是准允了秦知闫招待一二这些亲戚,但碰上他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年初时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了。
“杜衡和之枫在一个书院里读书,他们家的孩子生了挽清一直没得见,今儿把孩子接来就一道聚聚。”
秦知闫没张扬着说是为了庆祝杜衡上榜一事。
下人腾开了个位置,请周举人入座。
周举人看了一眼被下人抱着的奶娃娃,道了一句:“那么一点的奶娃哥儿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他倒是没多客气的就坐下了,见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脸色更沉了些。
不过看到秦雄也在,他道:“院试放榜了,听说你女婿他四哥此次入了榜,他丈人便是我旧时同窗还邀我明日前去吃酒。”
秦雄还真不晓得李老四此次也院试中了秀才,倒是沾亲带故的,只可惜往来不亲,他便只笑笑:“亲家那头晓得我忙着那点子小买卖抽不开身,想来是不想我为难这才没通知。”
周举人闻言应了一句,便再没和秦雄搭话。
倒是看向了杜衡:“原此次过来还想找你堂叔同你说点事,恰巧你倒是在。”
杜衡微有些意外,没等他问周举人要同问他什么,又听他先道:“不过说起考试,记得你好似也是个童生了,今年可有下场?”
杜衡答了一声: “受夫子教诲,此次院试前去一试。”
“噢。”
周举子道:“你老师是向夫子,我晓得的。想来你堂叔没少给你跑关系,若是你在他门下将来也还中不得个秀才,那也实在是没甚么天分。”
秦小满听这话登时又没了胃口,这次倒是不等他出言不逊,杜衡便先行道:“向夫子悉心教诲,学生不敢负先生所托,此次院试侥幸得中。”
周举人明显一顿,欲要夹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道上,他空收回筷子,立马又问:“你说你此次下场中了?”
“正是。”
“是何名次?”
“学生不才,侥幸得第三。”
周举人这回是僵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得第三?!”
虽说院试不讲究排名,前三也未有特殊称谓,但是前几名和后几名差别还是有目共睹的。
他这般老科举人了,自是晓得前头排名意味着什么。
那是可得县太爷学政青睐的,将来若是摇号等官,调查成绩之时,一看取得过一甲名次的,那自然是录取此般的备选之人。
想昔年他曾等到过一回官,几个备选的举子之中,他杀出重围,最后竟然败在了另一位举子童考曾进前五上。
他就此错过了为官,这许多年了也未再次等到做官的机会。
虽是没有当上官,但他依旧可以拿自己差点去大县做县丞一事儿作为光辉过往说事儿。
自比秀才高一等不说,还觉得比同等举子还高出一截来。
若是将来杜衡能中举,若是等到了摇号做官,一批备选的举人之中,他的科考成绩必然拔得头筹,做官几率很大。
为此心下难免震撼,没想到糟糠里头竟出了个有天赋的。
可是受人捧着惯了,先前对杜衡也没甚么好脸色,这朝也拉不下脸面当即说杜衡好话来,干咳了一声拐弯抹角道:“早听闻向夫子才学渊博,教导学生颇有见效,今日倒是有幸一观了。”
秦小满抿着唇藏起笑,打这老东西的脸一下简直痛快。
杜衡皮笑肉不笑拱手:“周老爷谬赞了。”
他道:“只是不晓得周老爷说有事同小生相谈,不知是何事?”
周老爷顿了顿:“没甚么,吃饭,吃饭。”
人家不说,杜衡也懒得继续追问。
后头的席面儿上周举人颇有些尴尬,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没再倚老卖老甚至都没说几句话,吃了几口菜后便借故告辞了去。
到了门口急忙让随行的小厮立即去把此次院试的榜单给他抄一份来,今儿才从外头回来,他也未曾看榜,只听熟识的人家子孙谁中了谁又落了榜。
他原来寻秦知闫是有事要谈的,原则是他一来往的孟姓乡绅说自己侄儿在书院和杜衡闹了点不愉,以此影响了此次院试而落榜。
想着杜衡受他那女婿照拂,他开个口让杜衡前去给人告歉一声送个顺水人情出去,这朝前来听闻杜衡竟然中了秀才,名次还这般喜人,怕是少不得人想结交,他哪里还好意思开口说这些。
也是怪自己来之前没有先把院试的事情摸清楚,但凡看了榜过去也不至于闹得这般不上不下的模样。
他气叹了一声。
秦知闫是看出来了他老丈人这回可是吃瘪了,虽是未吐露一言半语的,但他明显的比方才更高兴了些。
周举子走后,几人很快恢复乐趣,又开始吃饮起来。
一场席吃了一个多时辰,桌上的男子吃开了酒,迟迟不散席,女眷夫郎的倒是提早吃过了下席去了一头闲聊逗孩子去。
眼看时候是不早了,一家人才乘兴而归。
回到家里天已经暗下了,承意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以为是回到了自己一贯睡的小摇床上,也不嫌他爹一身的酒气,躺在杜衡的怀里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杜衡看着乖乖睡着的小崽子,睫毛细软浓密,心里疼惜的紧。
闹腾了一日,总算是得了些安宁。
他抬手握住了身侧秦小满的手背:“中了这秀才旁的不说,可算是给咱们的意哥儿挣了点功名,往后也能让他过点好日子。”
秦小满长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没有减过:“也是给堂叔长了些脸,否则他那老丈人日日跟个土皇帝一般,想过来作威作福便来。”
他也是难得的温顺一回,偏头轻靠在杜衡的肩头上。觉得有杜衡在身侧,心里踏实的很。
一贯他总说吃用都是他的,实则家里有今日,尽数都是靠他给撑起来的,若非如此,他今朝怕是还在苦料理着家里的那几亩田地,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
杜衡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脑袋:“不枉堂叔一家人的帮扶便是了。”
中了秀才一事儿几乎半日也是在村里头传了个遍,翌日雇农就提着东西上门前来恭贺道喜了,此次村里人也没少来庆贺。
秦小满似是也被道喜的多了,再不似以前那般得意洋洋的四处显摆,生怕旁人不晓得他们家出了读书人一般。
许是也沉稳了些下来。
隔着日子去县城里把秀才的一应手续给办理了,该领的东西都给领了下来。
县府里就近赏了五亩地到杜衡手上,不晓得是不是有秦知闫的功劳在里头,到手的几亩地皆是水田,且还不是薄产的田地,两人很是欢喜。
只不过那每个月领的月钱就有些让人唏嘘了,竟只有六十文。
听秦之枫说他中秀才的时候还有八十文一个月的,而下不知是国库空虚,又或是有意裁减官员俸禄,为此把秀才的月钱给降了。
杜衡早晓得这月钱不过是拿个体面,这点钱穷苦农户买点灯油火烛的倒是还行,换做读书人每个月买纸墨怕是都不够花销。
但总归是白领的钱,苍蝇腿也是肉嘛。
要说对他们家最有利的还是秀才可以减免一半的商税,原本是每月要查账收缴四成的收入,而下做了秀才也就只需缴纳两成的收入了。
秦小满早算了账,纸铺里一个月刨去开销可挣近二两的银子,但缴纳了商税以后一个月就只有一千两百文的样子,但现在便可以多出四百来文,那可是划算多了。
再有一则特例里是秀才踏入了乡绅之列,按规矩是可以配置仆役了,至于有没有银钱置办那是自己的事情,总之官府是允许秀才有四个仆役名额的。
这名额的用处就在于仆役在秀才家宅之中是不必缴纳人口税的,若未有才功名一个仆役就得按照寻常良民两倍的口税计算,一口人无疑就是变成了两口人的钱,算下来也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趁着这个机会,杜衡便想把家里的长工做个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