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 李家娶亲,作为村里的地主人家,那席面儿办的是十分体面,也热闹非凡。
若是按照亲疏关系, 秦雄家里结亲作为侄子理应前去帮忙跑闲的, 但那是嫁哥儿, 又在一个村子里, 出门的时候过去堵堵门就是了,席面是在李家吃的。
两口子以前和李家没有什么往来, 本以为只带着礼钱去吃席就是, 没想到李开很瞧得起杜衡, 老早就来请了杜衡让他去做管账先生。
结果便是清早上两口子就出了门,一个先去李家管账, 一个去了秦家堵门。
闹腾了一日到了晚上才回家。
月初开了个热闹的好头, 进了一年里最是闲散的月份之中, 才卖了粮食村里的人户手头难得宽裕一点点,倒是杜衡酿的酒还真卖了出去。
三两半斤的有人来打,一直到了月中县衙的人过来收赋税钱。
秦小满趴在桌子前, 跟杜衡念叨着要缴纳的各项赋税, 杜衡便在本子上一笔笔的记账。
“成年人的人口税一年要一百二十文, 两人便是二百四;男子需得服役, 按照条例你今年当去受府衙安排劳务一个月, 此番未曾去得缴两百文;咱们家虽然只有两口人,但人再少也是落了户籍的一户人家,既有户籍不论人数多少都得缴纳两百文的户税。”
杜衡记下一笔眉也更紧了一分。
“噢, 对了, 除却这些还要缴纳献费, 一人一百二十文一年。”
杜衡蹙着眉:“献费又是什么?”
“皇帝日理万机,这项费用是天下子民为感恩皇帝而专门缴纳的。”
杜衡抿了下唇,不见得老百姓受到皇帝多少的照拂,倒是赋税没少缴,款项还纷繁复杂的很。
他把这些钱一合计,八百八十文,又是小一两银子。
家里就他们两口人,人口数量少不说,情况也简单,没有孩子或者是到了年纪待嫁的,否则还有旁的杂七杂八的税款。
人口多的人家日子可就难了。
收到他们家的时候已经午后了,四个腰配长刀的衙役,两个记簿的先生,还有一个是专门收钱管账的。一一叫不出是些什么官职,左右顶着县府的差事儿来村里,人人都得恭恭敬敬的叫大人。
收赋税的时候官府的人周转不开,时常都会临时招进来些身强体壮的人做衙役,以及识字算数好的做记簿,但记簿的大多还是童生秀才什么的,有点子功名在身上,跟着县府收赋税升起不说,届时还能在县府里领取一点辛苦费。
以前小满他爹在世的时候也被叫去干过这差事儿,若是分配下来刚好分到自己村子就方便了,不过这都是抓阄来定。
一群人涌进院子里来,走在前头带刀的衙差凶神恶煞道:“缴纳赋税了!可把银钱备好?”
杜衡和秦小满出去,招呼几个人坐。
“坐什么坐,本官差公务繁忙,一个村子如此多户的人家,若是每户都拖沓,那你们村子要缴到什么时候!”
杜衡好言客气,却见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便由着人坐与不坐,公事公办的把赋税奉上。
既见准备了赋税钱银,为首的衙役便没再嚷嚷,静待着两个记簿的翻对户籍情况,而旁头的管账便开始数着提过去的几大串子铜钱。
几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旁人也不敢出言打扰。
铜钱清数完毕,衙差记簿以及管账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秦小满立在一旁,他微动眉心,连忙上前塞了半吊钱到衙差的手上,客气问道:“这天儿眼见临冬开始冷了,各位大人进村收赋税可是辛苦了,咱们这些农户也做不得什么解大人们的烦忧,只能请几位大人吃点茶水。”
接着又道:“不晓得这回清收赋税我堂叔可有下乡进村子。”
衙差不着痕迹的把钱收进了袖子里,语气比方才和缓了一些,问道:“你堂叔是谁?”
“啊,我堂叔是主簿,秦知闫。”
“噢,原是秦主簿啊,这回秦大人不曾下乡来,怕是在县府中合计对账簿,也是辛劳。”
旁头的管账也客气了起来:“原来是收到了秦主簿的老家,哥儿的赋税一共八百八十文,数目没有错。果真是秦主簿的亲眷,如此配合县府的公事儿。”
“大人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当做的。”
“是,若家家都像哥儿家一般那朝廷的事儿也就好办了。我们还忙着收别家,就不多留了,告辞。”
秦小满周全道:“官爷们慢走。”
杜衡一直没开口,见着一行人走远以后才道:“作何要再给他们这么多钱?”
秦小满叹了口气:“这回来咱们村收赋税的是一群生面孔,就是熟识之人也得打点一二,更何况是不熟识的。若是不给辛劳费用,一群人借着给县府做事儿,你按照章程算来是八百八十文的赋税,人家能说是一千一百八。”
“你不给那就是想违反朝廷律令,你说人家算错了,衙役便斥责你蓄意闹事,刀子拔出来落在你身上,有个什么好歹便是你去状告,人家也会说是你闹事在先,县府只会偏帮着替他们办事儿的人。”
秦小满说的冷静,每年秋收以后赋税缴纳时,这般事情层出不穷,哪回不是老百姓吃亏。
这些人惯会欺凌弱小,士农工商,这做官儿的便是天,提着做官儿办事的那就是人家的帮手,老百姓只有被欺压剥削的份儿,自是只有圆滑哄着这些祖宗,如此才能尽可能的降低亏损和冲突。
“给些钱堵住他们的嘴,再者让他们晓得家里在县衙里也有人,他们有所忌惮也就不会多事儿了。”
当然,虽有秦知闫在县衙,却也不可能一来就搬出压人家,惹恼了这些人只会适得其反,届时刁着你,便是前去找秦知闫,可堂叔也有许多自己的事儿,且不是什么都是他一应说了算,前去让人为难。
杜衡微微叹了口气,农户不容易,商户也不易,到头来还是应证那句话。
万般皆下苦,惟有读书高。
若是有一点微薄功名在身上,也不会叫这起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临编人士给随意拿捏了去。
“苦了你这多般求全。”
杜衡把手放在秦小满的手背上,难为他这个年纪为人处世已经如此老辣。
“看的多了就晓得了,好些事情还是我爹在世以前跟我说的。”
那会儿他爹不收同行之人收刮来的钱,还惹得哪些人私骂他爹假清高,装模作样,总之说的十分难听。
缴纳了赋税以后今年也就再没什么大事儿了,农活儿也不必紧追着干,除却要挖地瓜以外,大抵就是翻地的活儿了。
今年耕种的玉米和稻子虽然都已经收割了,可是水稻和玉米桩子都还没处理,翻地的时候顺道给处理了,要是没腐烂还能做柴火。
先时秋收最忙碌的两个月里杜衡都没什么时间翻书,这朝闲下了些,秦小满便不让他忙地里的事情,让他在家里安心读书。
明年二月份的时候有童生试,这算算也只有三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