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年后, 村户人家也要走亲访友,秦小满也不例外。

初三一大早,秦小满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今儿要跟二叔他们一起去县城里的堂叔家里做客,我已经跟二叔说了, 你的脚还没有好全, 就在家里歇着, 这回就不必同我们一道前去了。”

杜衡应了一声, 其实他的脚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说现在他跟秦小满也没有正式办过事儿, 不太适合去城里那些人家。

“是那个在县衙做主簿的堂叔吗, 收拾的还这么郑重?”

“嗯, 那是我爷兄弟那一脉的亲戚,在城里做主簿好些年了, 而今已经安家在县城。我们这些村里的亲戚过去自然要收拾的像样些, 也不能丢了堂叔的脸面, 他的夫郎也就是我喊堂小叔的,是县城里大户人家的人,可讲究。”

秦小满把自家做的腊肠, 咸口的和甜口的各取了两节用干净的方布给包好, 要不是去年杜衡做了腊肠, 这年初里去县城走亲, 他还真不知道该拿点什么东西才像样。

“堂小叔想来也看得上这些东西。”

杜衡道:“我记得以前家里年节也还花费出去买香肠过年, 是拿得出手的。”

秦小满点点头:“那你在家里自己照料好自己。”

杜衡点点头:“放心吧,而下都能走动了,你就安心的去做客, 晚些回来都不碍事。”

秦小满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有你这样做丈夫的嘛, 竟叫人晚点回来。”

杜衡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担心我, 不易出门做客,那当好好耍乐才是。”

秦小满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又交代了杜衡几句,提着东西在他的目光中出了门。

其实他巴不得杜衡跟自己一起去走亲戚的,但是城里人家规矩多,到时候少不了借着亲戚的名义拿着两人的事情说嘴,大过年的闹得不愉快。

这朝留下杜衡一个人在家里心头还是有些过不去。

出门的时候秦小满惦记着杜衡,迟疑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没带,可见着拎着的礼品,又没有落下。

“小满,快点!”

听到路上秦雄已经赶着板车出来了,秦小满赶紧跑了过去。

“照顾好自己!”

秦小满坐在牛车上跟杜衡使劲的挥了挥手。

“放心去吧。”

牛车上的李晚菊今日拾掇的很是体面,秦小竹也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又圈上了那条自己爱惜的围脖,自顾自的整理着,没搭理秦小满。

堂叔算是他们秦家最体面的亲戚了,难得能去县城里走亲访友,他们自然收拾的好。

秦雄这几年在县城卖猪肉,也结识了些朋友,今儿上城里除却堂叔家里还要走别的几家呢,怕是要过两天才回来。

这朝带着媳妇儿和秦小竹,怕是想出去认认人,到时候能在城里说好人家就再好不过了。

“瞧你这难舍难分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去外头做工好久才回来一样。”

李晚菊嘀咕了一声,见不得两人痴痴缠缠。

没等秦小满开口,秦雄先瞪了李晚菊一眼,斥道:“不想坐车就下去走路。”

李晚菊哼了一声,却还是去紧贴着赶牛的秦雄,今日欢喜出门,她不想吵架。

好歹是得了片刻安宁。

牛车上风大,秦小满捂着自己的脸,怕被风吹伤了,待到上了一截官道以后,他一拍大腿:“哎呀!堂叔叫我给他拿的酱菜给忘记了,我就说什么忘了一样!”

先前他去县城里卖酱菜剩下了两罐子,就送给了他堂叔,没想到他小堂叔还挺爱吃,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便让堂叔捎了话。

秦雄勒住牛商量道:“要不下回拿吧,这都上官道了。”

“不行,堂叔交待了的,忘了多不好。”

秦小满跳下牛车:“二叔,你们先去,左右时辰还早,我去拿了拦一辆牛车就来。”

秦雄想把人叫回来,秦小满却跑的飞快,今日雾大的很,眨眼就瞧不见人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由着秦小满回去:“那你慢着些。”

断断续续下了几日的雪,今日可算是停了,不过旷野上四处都还有积雪,天气也阴沉着,雾浓的不大看得清路。

杜衡在秦小满走了以后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他在自己睡的屋里翻出了这些日子卖年画攒的钱,半盒子的铜板,看着像是不少,一数却只有两百八十八个铜板。

就跟小孩子的存钱罐子一般,看着塞了一盒子,实则数额小,一块五角的总计也不多点。

他抱着盒子叹了口气,以前从来没觉得挣点钱会这么难。

有钱人赚钱容易,门路多,人脉广,苦的是平头老百姓,要挣一个子儿都不易。

所谓是资本的原始积累是最大的一个坎儿。

慢慢赚,倒是钱也会多起来,可眼下才这么点儿,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数目,他缺的是时间。

杜衡整理好盒子放回了柜子里,寻摸要再物色一点什么挣钱的营生,一边往自家地里去。

年夜里准备的饭菜吃了两三天已经把剩的全部吃完了,今儿起又要重新做。

家里只有一个人便是吃好的也不见得香,杜衡打算简单吃点对付一口。

这当原本就没什么菜,又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地里的菜都被冻死了大半。

杜衡摘了一颗包菜,外头的菜叶都已经冻坏了,扒开外头的叶子,内里还有些是好的。

他就在地里把雪冻烂的叶子给剥了,腐黄的叶子家禽都不吃,不如丢在地里肥土。

夹着雪的包菜冻人,杜衡扒了一半,正想搓搓手,忽而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喊:“阿衡……”

杜衡闻声抬起头,路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个男子,雪雾模糊了远些的景物,站在面前的人却瞧的清晰。

那中年男子一身交领厚锦,虽为男子常穿的墨色,身上也未有繁饰,但衣料在补丁穿横的乡野里,亦可瞧出男子不是寻常出身。

杜衡迟钝了好一会儿,仔细翻找着记忆里的面孔,最后生涩吐出了两个字:“舅舅?”

他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既是惊讶这人是原身的亲戚,又震惊会出现在这里。

“真的是你!可算是寻见你了!怎的弄成这幅模样!”男子确认没有认错人后,愁着一张脸上前抓住了杜衡的手腕,上下看着眼前一身补丁老旧素衣的人:“流落到这种地方,是吃苦了!”

说着男子直摇着头叹息:“家里既是出了事,你爹娘何苦瞒着没有早送信前来。唉,待收到你的信时,已逢年节,府上琐碎事云集,只当是问安信,哪知你家里遭逢如此变故!”

杜衡默着未有应答。

据他所知,杜衡的母亲曾经是徽州商户人家的女儿,不过出嫁以前只是家中的一个小庶女。

他外公富有,妻妾众多,商贾地位本就不高,更何况是商贾儿女繁盛之家的一个庶女。

若非他祖母是外公原配正室身边伺候的陪嫁奴婢,在主子有身孕时为了巩固主子的位置愿意做外公的小,正室感念她的忠心,否则杜衡的母亲也不会嫁给人做上正室。

像是大商户人家的子女,便是嫡出也多为权贵做小,庶出身份微寒者更是为家族之利来匹配。

杜衡的母亲虽是远嫁去了小小的秋阳县,可到底与人正室,和杜衡的父亲恩爱生活了几十年。

能有这般归宿也全然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情,而眼下这个舅舅,便是杜衡母亲娘家正室嫡出一脉的儿子。

杜衡记忆里他也只见过几回这个出身好的舅舅,徽州的大府宅规矩大,且距秋阳县要一两月的路程,回去访亲的次数自然屈指可数。

后来他的祖母去世来往便更少了,不过每年还是有几封问安信。

杜衡也是没想到他这舅舅在收到原身的信后会来找他,不知是特地来寻找,还是说商队经过落霞县正好来寻,虽说是晚了,但却也足见出些情义。

“我早打听了消息,趁着今日独你一人在,特地前来找你。随舅舅去徽州,读书也好,还是管理铺子也罢。”

魏逢看着相貌堂堂却衣衫褴褛的杜衡,自小便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他不由得心里一酸。

杜家家业虽然远不比魏家,可到底衣食还是丰足的,这朝沦落至此,即便是个外姓子孙,但未犯下大错还是个读过书的,不免也让他微有叹息。

“家里生意广,有我在保你有容身之地。母亲听说了庶妹的事情很是伤心一场,你是庶妹唯一的儿子,倘若你过得不好,母亲也不安心。”

“车马已经备好,三日后就能动身回徽州。这穷山恶水之地,你落在此处当真是老天不开眼。苦了你了孩子!”

杜衡沉默着听完男子的叙说,一直没有回话。

太意外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亲戚会找来。

魏家是何等富贵,他记忆里微有印象,与之相比,不单是这个村子,就是落霞县也足以说是贫寒之地。

他正要开口之际,忽而听到垮嚓一声,似是什么被踩烂的声音。

魏逢眸光一闪:“什么人!”

两人巡声看去,却是未见动静,雪雾天气也看不远。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我打听前听说带你回来这里的那哥儿凶悍无比,若是村里人前去通风报信,到时候把你扣下就不好办了。出门在外我也未声张,只轻车简从,在他人地皮上不可闹事!”

魏逢拉着杜衡就走,到了隐秘之处让人赶紧离开,然则大外甥却并没有如脱虎口的喜悦,反倒不肯再动弹了。

“舅舅。”杜衡凝起眉:“外甥很感激您前来相寻,可是若不是哥儿带我回来,我早已经死在路边了。”

“你为人良善,知恩图报这是好事。”魏逢顿住步子,如是安排道:“到时候我让人送一笔钱过来,便当是答谢他救你又照料一场,如此可行?”

杜衡徐声答道:“他带我回来是做上门女婿的,村里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我已经与他同住这么久,倘若今日一走了之,那他的清白和名声当如何,他救我一场,我却要拖累他一辈子吗。”

魏逢愣住。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留下?”

杜衡未置可否:“我已经答应他要帮他春耕了,不会食言。”

“住口!”魏逢不敢相信眼前人张嘴说出这样的话:“便是你不慕富贵甘愿做个乡野草夫,可做上门女婿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一个读书人如何做的出来!”

“历经生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杜衡平静道:“且不说我做不了无情无义,我……我也挺喜欢他的。”

魏逢盯着杜衡,看了很久。

“你要不要看看你说的什么话,看上了乡野粗俗小哥儿?杜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凡事不可意气用事,你今日是有情有义了,那搭的可是你一辈子!”

杜衡认真道:“有心经营,日子不会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