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2)

寅时,纪家已是灯火通明。

搬运货物装车的声音在天色未明的早晨显得格外的空灵悠长。

桃榆裹了厚厚的一身麻色冬衣,微微细雨间,他把脖子给裹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兔毛。

黄蔓菁看着整装待发的桃榆,不免眼睛发红。

她拉着桃榆的手道:“随时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也好叫爹娘都晓得你们的行踪。”

桃榆点点头:“我知道,每到一个县城有停歇我就给家里捎信。”

黄蔓菁这些日子虽尽可能的都在接受自家哥儿要出远门的事情,麻痹自己就当是孩子嫁出去了,逢年过节的才能回来一趟。

可正当是到了今时,那些心理建设也都不如何管用了。

自小到大孩子就没有离开过眼皮子三日,去了城里医馆住也顶天不过一两日的光景,时间再是要长些,她不去城里把人接回来,纪扬宗也是要去的。

一想到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黄蔓菁心里顿时就空了一大块儿。

她捏着桃榆有点凉的手舍不得放,总觉得有许多担心还没交代明白,可一开口又也还是那些话。

“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桃榆见他娘如此,心里也不好受。

黄蔓菁瞧着四下的男子都在忙碌着搬运货物,拉着桃榆走开了些,低声道:

“你出去便要颠簸赶路,和霍戍也少亲近些,要是有了身孕,两厢难以顾及。”

桃榆眸子微动,不知他娘怎的突然说起这些,但此警醒也不无道理。

他身子本就算不得健朗,要是在路上有了身孕,必然是受不得那般周折颠簸的,届时如何还能随霍戍行路。

不过他想着也是多此一忧,走商路上,心神都放在货物上,哪还有那些机会折腾。

“我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事。”

黄蔓菁见桃榆答应的快,反倒是不太放心。

只是放心不放心的,也只能口头上交代。

“货物清点完毕,这边已经好了!”

两人听到声音,止住了话头。

霍戍过来,牵着桃榆的手,同黄蔓菁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纪扬宗也跟着上前来,怕是黄蔓菁舍不下孩子,揽住了妻子的肩。

他紧着眉头道:“趁着天色早,去吧。”

元慧茹也前来送行,怪是舍不得的。

“六伯六婶儿,你们放心吧,路上我会照顾好桃子哥的。”

纪文良在家里就已经同爹娘兄嫂做了道别,未免是他娘过来,与他六婶儿会着,两个都是心肠软的人,指不得相携着哭做一片。

索性是不叫他们再过来相送了。

年少的男子总是对外头更是向往,离愁也便少那么一半。

黄蔓菁忍着鼻酸,点了点头:“去吧,都去吧。”

桃榆眼睛也起了雾,只怕再说下去难舍难分,索性转过身连忙爬上了马车,都没敢再掀开帘子往家里再瞧一眼。

其余人也依次告别了前来相送的依依不舍的老母,寡言的父亲,以及抹着眼睛的妻儿上了车。

随着霍戍一声启程,诸人赶着牲口车队便开始前行。

院子里各家前来送行的人此起彼伏的喊着注意安全,给家里捎信等话。

全然是一派分别之愁。

霍戍居于马上,望向站在院子里的几个长辈。

“我定然平安带着他回来。”

话毕,他方才甩过缰绳,驱马前去。

瞧着人上了村里的主道,黄蔓菁终是忍不住掩面哭了出来。

“我的小桃子。”

“有霍戍在,别担心,总是要回来的嘛。”

纪扬宗心里本也未有多好受,见妻子如此,心里更不是滋味,细声宽慰道:“孩子大了,哪里有一直在跟前的,要是嫁去了别家,不也一样么。乡亲都在,可别叫人笑话。”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舍不得孩子有什么好笑话。”

黄蔓菁擦着眼睛:

“这是去北边,天南地北的,若是叫人拐了去当如何。霍戍是北域人,带走小桃子不回来怎么办。”

“都开始说胡话了,且不说文良也在,这跟着去的不都是咱村和隔壁村的人么。哪里能不回来的。”

元慧茹也跟着前去劝,出门的人也就难舍那么一茬子,转而忧心旁事,倒是叫留在屋里的人更是伤心些。

村道上几十个车轱辘压过村道的声音声势不小,起的早的村户都听到霍戍走商的队伍要今日出发,走站在院子里伸长了脖子观看。

清楚的能看见几个亮着的火把在往村口的方向移动。

“那大老远的路程,路上说不清多乱,纪家又不是养不起个女婿,真是瞎折腾。待在村里享福不好,非得出去找苦吃去,换我是纪家女婿,决计是不会出同州半步。”

“你这没出息的劲儿,怪不着成不得纪家女婿。瞧人家有的吃穿还有志向出门奔生意,也就你落几滴雨水便腻着不想出门下地。”

村里亮着灯的住户院子里或多或少都传出了些说话声儿,议论着这桩事儿,揣摩着生意是能成不能成。

不过到底还是不瞧好的居多,他们这一带的农人比之县城下的农人见过的世面要多些,眼界也相对宽些,时常进出州府,到底是接触新鲜事物要更多,也不乏有人出门闯荡做营生。

永远是不缺乏有出门闯荡想法的人,可真正能干出点模样来的却是屈指可数。

“他竟是把桃榆也带走了。”

尤家院子里,尤凌霄站在雨中,怔怔的望着出村的方向。

孙鸢娘上前道:“纪家人也是疯癫,竟然由着桃榆那身子骨出去,没准儿折在路上。”

“这千里迢迢的折腾一趟能挣得几个钱,纪家那么会盘算,也不过如此。早要是还跟着咱们家,用得着孩子出去奔波么,不是坐在家里就有人送银子上来。”

孙鸢娘不屑道:“即便是凭他本事能挣个三瓜俩枣的,也还不得是在士人面前点头哈腰。”

尤凌霄只是觉得雨凄凄,心中黯然如天色,也没是如何把孙鸢娘的话听进去。

他原还指着霍戍远出经商,自与桃榆还能有碰面的机会,不想却是一场空。

商队这头上了官道以后,路好走了不少,只是雨未有减小的势头。

出门雨纷纷,确是不多便捷,不过诸人也未有怨言,毕竟往后风餐露宿的日子还多的是,早些习惯着不顺的天气,未必是一件坏事。

诸人把蓑衣斗笠给翻了出来,加紧着赶路。

他们今日要穿过同州城,抵达同州边境的一个县城,在那儿歇整。

桃榆坐在马车里头,倒是不冷,心里对家里的惦记与不舍,随着慢慢破晓的天色淡了下去。

雨天天亮的迟,待着天色大亮之时,车队已经出了同州城了。

桃榆掀开了些窗帘,一眼看见雨中的大黑正甩着尾巴,马尾毛上都已经湿了。

他扬起眸子,看见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霍戍目视着前方,再雨色之中淡然前行,竟有一股书文中侠客的味道。

桃榆小心翼翼的看着与家截然相反的方向,没有惊扰“大侠”押队。

他还是头一回走出同州城以外的地方,虽一景一物与之家里那边也没有任何差别,他心绪还是微微有些激动。

马车摇摇晃晃,他瞧了一会儿外头的景色,便重新将车窗帘封紧,只怕自己风吹多了着凉。

届时别没出同州城就给病了,如此不会被扔回去才怪。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爱惜起自己来。

桃榆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给睡着的,只是不知觉间眼睛就倦怠了合了起来,脑袋在摇晃之中失力支撑的狠点了两下。

几乎是半夜就起来了,昨儿夜里又因为要出门而有些激动以及对未知的遐想而迟迟睡不着,这当头困倦也是寻常。

为不自寻麻烦,他索性躺平了睡。

马车是特地做的改制,虽空间小许多,但供人坐的位置比寻常的马车要宽上两倍,为的就是方便躺下休息。

外头的都是些男子,得押看货物不会进来坐马车,这车便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黄蔓菁不仅给马车坐板上缝制了一层棕树外衣垫子,又还用旧褥子做了可卷起的软垫。

这初春的天气冷,也就垫两层,待着三四月天气热了,就能取出软垫。

总之是尽可能的把这马车坐的舒适。

除却躺着得微曲着腿,旁的是再没什么不好。

桃榆入睡之间,耳边一直是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感觉安静了有些时辰,像是安稳的睡在了自家的床上一般。

霍戍掀开马车门帘,便见着侧躺在车里已经睡着了的哥儿,蜷缩成了一小团。

眉头紧蹙着,睫毛也在时不时的颤动。

见着人睡得没多安稳,轻手轻脚的给掖了掖被角,没做打扰,转又小声退了出去。

纪文良拿着个大白面饼,扯下腰间的水壶,瞧着霍戍:“桃子哥不吃啊?”

“睡了。”

霍戍道:“待他醒了自吃。”

纪文良瞧了一眼马车,见着帘子都闭得紧紧的,透不进去一丝风。

见他哥夫一路上看马车一刻钟就得七八回,货还怎么关切,把人看得可比货物要紧多了。

怪不得是他桃子哥放着家里舒坦的日子不过,怎么也要同丈夫出来吃苦。

有这么个丈夫,属实也是安心。

想当初桃子哥和尤家那个闹毁了的时候,村里多少人说桃子哥是再寻不得好夫婿了,这不转眼就给寻了个更好的。

所谓是柳暗花明啊~

纪文良原是有些怵霍戍的,不过见他对桃榆很好,连带着让他觉着霍戍也不过是长得凶悍些,其实也是很好说话和相处的。

他撵着霍戍凑到了他跟葛亮跟前去:“哥夫,你这么要紧桃子哥,要是他和一整箱茶货掉进了水里,你是先救桃子哥还是先捞货啊?”

正在吃面饼的葛亮闻言差点□□饼给噎住,连忙喝了两口水顺了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