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玉人扔得不够远, 陈琮睡下之后不久,又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黄朦朦之中了。
他有点不踏实,怕又见到多一个人影, 这种不踏实滋扰了他, 一直睡不安稳, 到半夜时, 忽然醒了。
病房的灯居然是亮着的,太过刺眼, 陈琮下意识闭上眼睛, 却又陡然睁开。
床尾处,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了, 抱着胳膊, 一只手摩挲着下巴, 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颜如玉。
陈琮先是毛骨悚然, 继而愤怒:大半夜摸进人家的病房偷窥,这不变态吗?
他压着火:“你怎么在这?”
颜如玉没事人一样:“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 这不是医院吗?我也受伤了啊,还拍了胸片呢。”
受伤, 拍胸片?
陈琮想起来了,在魇神庙的时候, 他是见过颜如玉捂着胸口、一脸痛楚,那位置, 跟自己受伤的地方一模一样。
当时, 他起过怀疑, 但肖芥子情况危急, 没顾得上。
“我问的是, 你跑到我这来干什么。”
颜如玉反笑了:“陈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睡不着觉,所以串串门、找你聊聊天。”
说着抬起手,给他看拿在手里的物件:“别人送你的礼物,你就那么扔进垃圾桶里,太伤人了吧?再说了,这玉质这么好,真不想要,转手卖了也能捞一笔,扔了多不成熟啊。”
陈琮冷笑:“为什么扔,你心里没数吗?”
颜如玉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会又嘻笑:“早说啊,你这么介意,我弃养就是了,全给你养。石头是好石头,别浪费了。”
他把那个襁褓玉人安稳置放在床尾,玉人的脸朝着陈琮,笑嘻嘻的。
陈琮快没耐性了:“我要休息了,你可以滚了吧?”
颜如玉一点都不恼火:“陈兄,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啊。如果你要死了,我的意思是,身体保不住了,但可以借尸还魂,恰好呢,有我这么个备胎让你借,你考虑吗?”
“不考虑,我有洁癖。”
别人的衣服他都不乐意穿,干嘛要去“穿”别人的身体呢,想想都膈应。
颜如玉点头:“咱们果然很像,我也有洁癖。”
陈琮看向床头,伸手欲摁床头的呼叫器。
颜如玉叹气:“陈兄,我明早就走了,不再多聊会了吗?说不定以后大家就没机会再见了。”
在这玩什么煽情的戏码呢,陈琮突然觉得好笑,他把手缩回来。
“行,你要聊,那咱们好好聊聊。”
“葛鹏和金媛媛的死跟你有关吧?”
“煤精店小老板和苗老二家那场火,你没少掺合吧?”
“姜红烛的死,你敢说你没在背后推波助澜?”
“明早就走,是因为徐定洋死了吗?她不死,你未必走吧。”
颜如玉原本是在笑着的,被他这一条条数的,笑容渐渐淡了:“陈兄,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趣,你这样就没劲了啊。”
他没了再聊的兴致,空掸了掸手,向着门口走去。
陈琮说了句:“相识一场,我给你提个醒。”
颜如玉身子略顿,回过头来。
“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你迟早有报应。”
颜如玉呵呵笑起来,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说了句:“报应这玩意儿,我熟,无所谓。”
***
三天后,陈琮的身体状况略趋稳定,回了趟魇山。
医生并不支持,但陈琮听说魇神庙的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禄爷这两天准备把地方重新封锁。
他觉得,在那之前,自己该回去看看。
花猴陪着陈琮去的,车过县城商场,陈琮请车停一停,说想买点东西。
买的都是肖芥子的东西,有内外衣裳、鞋袜、洗漱用品,还有吃的。
花猴帮着拎上了,心里着实纳闷:“你买这些干什么啊?”
陈琮说得很认真:“万一她哪天又回来了、从那个暗洞出来了呢?那衣服总得换吧、得洗漱吧,有备无患嘛。”
毕竟魇山内外那么荒,想买瓶水都找不着地方。
……
魇山入口处依然停着不少车,春焰的那两辆都结了殡仪用的黑绸白花,不过没见着人,估计都还在里头。
山鬼的后勤棚子还在,但物资撤了不少,留守的人窝在帆布椅子里刷短视频,见到花猴,有点惊讶:“还往里去啊,不是说要撤了吗?”
花猴说:“再去看看嘛,查漏补缺。”
……
这一趟进山比之前要轻松,不用急行军,还被花猴拽着时不时休息,陈琮完全不觉得累,到鬼林边缘时,也不用攀石了——那面巨大的蛛网边缘处破开,大小刚好能容人经过。
据花猴说,魇山不魇了,那些聚集在此结网的蜘蛛,也在一夕之间全部散去了。
到山肠口的时候,正是傍晚。
难得见到魇山没下雨,甚至还有太阳,夕阳落在山的那一头,把附近的流云都镀了色,看上去,像是魇山歪着的脑袋枕了个绯红色的枕头。
山肠口错落支了六七个大小帐篷,外围拉拦绳,中心处搭了几个做饭的简易灶,俨然自成营地。
阿达坐在帐篷口,正呼哧呼哧吃着户外锅里的面,见陈琮他们过来,先是一怔,而后重重放下锅,抹了抹嘴,起身大步过来。
花猴怕他打人,先一步呵斥:“哎,你想干什么?”
阿达在陈琮面前停住,语气克制中还带了一两分畏缩:“你那朋友,到底把我们十六姐还有晓川……弄哪去了?”
陈琮反问他:“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觉得我会知道?”
阿达讪讪的,魇神庙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很大,他至今还没缓过来,素日里嚣张跋扈的性子改了不少,总有一种“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收拾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