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海没能看到那人的具体位置, 因为他窥探时,眼前是白日的街面,只大概知道人是在那一带活动。
那之后, 入梦时他又试过几次, 不过都没再找到:可能是人走了, 也可能是双方作息没对上。
但他隐有推测:蜘蛛还小, 可见这是个新人,又听说姜红烛在那附近住过, 后来被春焰接走了——那这个新人, 不是姜红烛身边的,就是春焰的。
就是不知道, 那只是个蜘蛛呢, 还是个人面蜘蛛。
这一趟, 听颜如玉说不少人要去魇山, 他忽然坐立难安, 觉得自己也该来走一遭。
来了之后才发现,果然, 魇山“动”了。
颜如玉起初心不在焉,及至听到“蜘蛛”, 直觉说的是正题:“蜘蛛怎么了?”
陈天海抬头,看向夜色中巨大而又沉默的魇山:“养石, 石头都很小,但如果很大呢?石就是山。魇山也是石, 蜘蛛就是它的胎。魇神庙里, 供奉的魇神是个蜘蛛形象, 你知道吧?”
颜如玉好笑:“所以呢?那不就是个塑像吗?它还能作怪不成?”
陈天海回答:“绝大多数时候, 确实只是个没核的塑像、死物, 但如果有了核、活起来,就不一样了。”
“核?”
“是啊,果实中心最坚硬的部分,就叫核,一般来说,果核就是种子,代表了生命。人的核,应该是心,核心核心,人无心不活。”
“那魇神的核,是那个有蜘蛛胎的人?”颜如玉仿佛捋到了线头,思绪一下子顺畅了,“养神君说,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指的就是那个人?魇山和那人有感应、所以处处反常,对不对?”
陈天海微笑:“阿玉啊,你果然一点就透。”
当然有感应,就像一具巨大而又沉寂已久的空洞躯体、忽然察觉到渐近的搏动心脏,它的呼吸会复苏、皮肤会起伏,头发、指甲也会开始生长。
魇山开始“活”了,四野的蜘蛛反常躁动,那些传说中被宰杀的积淀梦魇、骇人往事沉渣泛起,如待沸的锅鼎,渐有灼烫蒸汽溢出。
“那然后呢,会怎么样?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陈天海说:“你觉得现在糟糕吗?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会越来越坏。”
“最坏的结果,你们不是都知道吗?魇山一夕荒废,所有的人下落不明,你猜,他们都去哪了?”
他面容诡谲,压低声音,像是在和谁密谋什么:“杀光,把他们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
后半夜时,肖芥子赶陈琮回去睡觉:她是白天睡饱了不困,但能看得出来,陈琮是真累了,虽然精神奕奕地听着她说话,但仔细一瞧,眼白里头都是红血丝。
陈琮担心她会打盹,走之前,拿了“狼牙棒”给她。
狼牙棒,就是“锥梳”的变体,当初看样,陈琮抓起梳子挥舞了几下,总觉得掠食者来袭,他在这舞梳子,不够霸气。
所以灵机一动,改成了狼牙棒,虽小,锥刺形如戟张,极其契合他男人的钢铁审美,越看越爱,以至于想做个大号兵器版当手办收藏。
他还有进一步的产品机械电动化设想:比如肖芥子躺在床上睡觉时,上方几个刺球来回转动不休,这样,他就不用熬夜在边上守着了。
不过暂时,产品开发还只到狼牙棒阶段。
他让肖芥子靠门边睡,测算了摇摆幅度之后,用绳把小狼牙棒吊起来,然后拜托门边守夜的花猴:“猴哥,麻烦你,待会芥子要是睡着了,你就把这个棒子荡出去,让它自行单摆运动。快停的时候,你就拿东西拨一下,让它继续摆,反正你也是守夜,就当玩游戏提神了。”
花猴:“……”
意思他听得懂,但他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年轻人的喜好都这么独特吗,他见过在床上方悬挂捕梦网或者唯美挂饰的,挂狼牙棒已经够小众了,还得晃,晃床或许还能助眠,但在床上头干晃……
他怀疑这是什么新型的play方式,没好意思问。
……
肖芥子原本不想睡的,但那狼牙棒晃呀晃的,还挺有助眠效果,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犯困了,再然后,眼睛一闭,盹着了。
茅屋里突然静悄悄的,跟之前不太一样。
肖芥子睁开眼睛。
晃荡的狼牙棒不见了,神棍他们也不见了,屋里只她一个人,屋子也比睡前看到的要新,很扎实、很稳固。
她推开门出来。
还是夜间,雾气弥漫,十几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邻近有灯火,庭燎式的小火堆,也能看到有些屋檐下挂纸皮灯笼,在风里轻轻摆着。
诡异的是,没有人,屋子都很结实、没有朽坏,随处都有生活痕迹,但就是没看到人。
肖芥子后背发毛,不觉抱住了胳膊,抬手时,发现右手食指勾着一根莹亮的蛛丝。
想起来了,这是陈琮的那块女娲石,他说有一天半夜2:37分在石头里看到一个人影,她觉得奇怪,就把他的石头要过来,在手里使劲摩挲,确保建立联系。
要么,去他石头里看看?
就在这时,正前方隐有人影晃动。
肖芥子紧张地盯着那一处看,近了,又近了,看身形是个女人,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下一瞬,那个女人从雾里出来。
这是一个穿白色裙袍的女人,头发散乱,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以至于肖芥子都没法看清她的脸。
她左手拎了一把血迹半干且几乎卷刃的刀,右手拎着一个用外衣草草卷着的包袱,走得很慢,一步一喘息,身后是不清晰的血脚印。
肖芥子呆呆地盯着她看,连自己挡了道都没发觉,待想给她让步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女人几乎是无障无碍、从她身体里穿行过去。
穿体的刹那,肖芥子忽然很难过,好像这女人身体是穿过去了,却把很多情绪留给了她:筋疲力尽的、悲伤的,还有,死亡的。
她转过头,看到女人的后背上,如陈琮所说那般,重工绣了一只八爪环抱的蜘蛛。
突然间,那个包袱里掉出什么东西,在地上滚了一下。
是只沾满血迹的水晶佛头,佛头歪在地上,双目微阖、唇角带笑。
肖芥子忍不住叫出来:“哎,你东西掉了。”
女人好像没听见,还是喘息着往前走,肖芥子弯腰去捡佛头,将触而未触时,又放弃了:这个女人是虚幻的,那这佛头,多半也是。
她小跑着追过去,跟着女人来到一栋二层的竹楼前。
竹楼门户大开,里头烧着火塘,但同样的,内外死寂无人,女人艰难地一步步上了楼梯,扶着门框跌跌撞撞进去,半跪在一个背篓里,长吁了一口气,将手里攥着的那个包袱举起来、微微撒手。
肖芥子只觉一阵目眩,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她看到大小的宝玉石,足有二十来块,尽数跌落进竹篓中,而竹篓里,原本已经有好几十块,大多都沾血。
女人扶住竹篓,仰起头,哈哈大笑。
这一下,肖芥子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尽管她已经猜到,这就是陈琮说的那个白衣女人,但当真看到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她还是觉得周身的血都冷了,直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女人衣领:“你是谁,怎么会……”
一抓抓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