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觉得, 自己还真是怪没立场的。
当初姜红烛给她科普这些,她的反应是“好神奇好有意思啊”,而今神棍提出质疑, 她又觉得这质疑很有道理。
她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呢?”
神棍说:“很简单啊。首先, 沟通是两个生命体之间的事, 所谓的‘万物有灵’, 其实潜台词是‘天生万物,皆有生命’。当你跟我说养石是‘和石头沟通’, 我自然而然就会去想, 难道石头里头有生命体吗?”
“其次,我是个局外人, 从没接受过‘养石’、‘石补’这一类的熏陶。所以, 你讲到‘怀胎’的时候,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 这个解释有点绕。”
他给肖芥子举例:“给你一粒种子, 你每天精心地照料它,给它浇水、施肥, 过了一段时间,长苗了;给你一个鸡蛋, 让你代孵,你学老母鸡抱窝, 终于也孵出小鸡来了。你很高兴,但你从来不会觉得, 那棵苗或者那只小鸡, 是你自己吧?”
说着,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托在手中:“那么, 为什么当你用心专心、费了很大力气去饲弄一块石头, 然后石头里养出了动物、甚至都不是人形的时候,你非得认定那个就是你呢?”
肖芥子极力找理由:“那是因为……石胎出事的时候,人也跟着出事,基本同步啊。”
譬如方天芝、黑山,在石头里是“死了”,所以现实中是深度昏迷、疯了。
再比如姜红烛,被徐定洋“进补”了一半,醒来之后奄奄一息,表现得跟身受重伤无异。
神棍纠正她:“不对哈,这至多说明两者在‘知觉’这一块是捆绑的,毕竟是你把它孵化出来的,类似结成了某种契约,利益共同体,互相影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这不足以说明里头的那个就是你。如果它是你,那么你入石的时候,为什么会是旁观者的视角呢?你应该是个蜘蛛,走路用爬的、没事就吐丝啊。”
这倒是真的,肖芥子想起每次入石,确实她是她、蜘蛛是蜘蛛,她四处溜达时,蜘蛛离她不远,有时挂在檐角,有时挂在天上。
“那……就算‘人石会’理解有误、石胎不是自己,问题很大吗?现实中,人确实是得到好处、补到了啊。”
神棍提醒她:“也有‘共石’那种,疯了死了变了的啊。”
终于说到正题了,肖芥子的心跳得厉害:“你的意思是,共石的人之所以奇怪,跟石胎有关?”
神棍点头:“我还不敢下定论。但如果石胎不是自己,那就是异类,请问对这种异类,你们了解多少呢?”
“养个宠物都可能被反噬呢,有些人养凶兽,自以为打小养、感情好,必然保险,结果被反咬一口的事不少啊。没错,养石是有好处,我没有否定‘石补’这件事,但你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没‘石补’这好处、谁还会养石呢?”
肖芥子听得心惊肉跳的。
被神棍这么一说,“养石”好像是一件很凶险的事,“石补”的好处只是香饵、用意在于把人赚进来,然后磨刀霍霍。
不对不对,不能被神棍给带歪了。
她定了定神:“但是,‘人石会’养石养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什么凶险啊。”
神棍拿探路杖猛地一戳地:“错!大错特错,哎呀小结子,你就是灯下黑,这明晃晃的现实摆在眼前,你愣是不注意!”
“‘人石会’最兴盛、最人才辈出是在什么时候?魇山时期!魇山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朝荒废!如果不是发生了大凶险,怎么可能一朝荒废?总不可能是别的山头政策好、乐颠颠换山头了吧?那我就要问了,魇山为什么荒废?‘人石会’有记录吗?有人说得出原因吗?”
肖芥子被他问得瞠目结舌。
魇山时期,距今太远了,以至于她虽然不止一次听到、却从未深究,只当它是一个时间节点或者事件背景。
至于陈琮那头,她记得三老、何欢都向他提起过魇山,但无一例外,都是以“荒废好久了”一言带过。
神棍说:“‘人石会’连上千年的石头都保存得那么好,十八石匣呢。那按理也该有事件记录,如果他们有记录也就算了,但如果他们拿不出记录!”
他凑近肖芥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那就很有问题了,只有一种可能性。”
肖芥子心慌慌的:“什么?”
“全灭!能来魇山、还琢磨着做什么探索实验的,肯定都是当时的精英、高手,如果这一批人全灭了,会导致两个结果。一,魇山变故无记录,因为当事人死光了;二,‘人石会’因为精英折损,只剩下二、三流的外围人员继续把协会撑下去,从此由盛转衰。”
肖芥子感觉自己人都僵了,想笑笑和缓气氛,奈何笑不出来。
她说:“不至于吧……养石头把自己给养死了,还是齐刷刷一夜间全灭?”
神棍忽的眉开眼笑:“不知道啊,所以你看,我们这次探索魇山是多么的重要!好在魇山近在眼前、真相呼之欲出了!”
说完,跟打了鸡血似的,杖子一拎,昂首挺胸,大步开拔。
肖芥子却蔫蔫的,没劲了,她走了两步,心事重重地回望来路。
要是现在能联系上陈琮就好了,她得赶紧告诉他:暂时别养石了,养鸡养狗都好,养石……还是先缓一缓吧。
***
再次出发没多久,天上就往下掉雨星子了,耽搁了这么会功夫,前路的徐定洋一伙人早走得没影了。
好在林子密,小雨经头顶的枝叶层层遮蔽,漏下来的不多,坏消息是这雨淅淅沥沥,有打持续战的趋势,很快,周围的雾气混着水汽,密密腾腾,可见度降至不足二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