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 / 2)

“总罪不至死吧。”二皇子道。

少商撇嘴:“难说,当年那位跟陛下顶嘴的韩大人也罪不至死,不还是自尽了么。”

袁慎道:“我怕的也是这个。若是事情越扯越大,父亲为了不连累我们……”

“所以最好快刀斩乱麻。”少商道,“对了,梁州牧呢?他怎么说。”梁老伯现在是袁梁两家官位最高之人了。

袁慎迟疑道:“……从舅父这几日没来,只在第一日跟父亲说,除了认下遮掩杀人,表示悔过,别的什么也别说——他自有主张。”

少商疑惑:“梁州牧没跟你说他的打算么?”

袁慎也如是想,嘴里却说:“程宫令今日来探访,慎感激不尽。余下之事袁家自会料理,就不劳程宫令费心了。”他心里的气还没过呢。

少商瞪着眼:“袁大公子,有句话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不当讲都别讲了。”

“……你也别吹嘘让我做什么三公夫人了,若我生为男子,我做三公,你做夫人!”

二皇子忍不住,扶墙爆出一阵大笑,袁慎脸上铁青,着实精彩的很。

那日囚室中不欢而散后,少商又等了三四日,梁州牧终于行动了,他将一女二男三位证人送到纪遵手中,尔后替袁沛求情。

没错,是求情,不是辩白。

话说公孙僭主有一胞弟,名叫公孙宪,精明狠毒,主管死士斥候暗算等事宜,便是他策划了刺杀翁君叔一事;他不但刺杀了翁君叔,南路大军的陈大将军也是死在他派出的刺客手中(少商觉得朝廷的安保工作可以再加强些)。

吴大将军因两位同僚接连被刺狂怒不已,在攻破公孙氏都城后,不但尽诛公孙氏及其党羽数族,还纵兵劫掠,焚烧宫室。皇帝气的半死,来不及奖赏吴大将军的征蜀功劳,先罚他回家反省思过(被捉去代班的崔祐很有意见)。

就在吴大将军忙于发泄怒火时,公孙宪却领着心腹死士,乔装逃出蜀都,快马往南越而去。皇帝闻讯很是不安,公孙氏毕竟割据十余载,在蜀中不能说毫无声望人脉,若叫公孙宪逃入沼泽密林,再勾结南中一带的部族首领,势必成为肘腋之患。

然而蜀中地形繁复,追杀公孙宪的几路人马均毫无所获,正当吴大将军一筹莫展时,忽有地方官吏来报,公孙宪及其心腹死士被发现死在某山脚下一处冷僻驿站中,死状颇惨。

梁无忌交上来的三名证人中的女子,便是诓骗第五成的那位好友的遗孀。

那女子道:“公孙宪那狗贼以我们夫妇的独子为质,要挟亡夫诓骗第五大侠,事后亡夫也是懊悔不已,不久就病逝了,留下书信可证其事。”

第五成这二十多年都忙着死磕袁沛,偶尔路见不平帮助百姓,的确从未和任何政治势力有过交情,再加第五成家资富庶,他也不必贪图财帛,纪遵表示这话可信。

而梁无忌带来的另两名男子,则是公孙宪惨死之地的驿站差役。

——因蜀路崎岖,山川阻隔,消息难通,他们当时奉行的还是公孙氏政令,于是高兴殷勤的接待了因逃亡而疲惫不堪的公孙宪一行人。谁知当夜就有一群蒙面人闯入,一场血腥厮杀后制住了公孙宪及其死士。

驿站中的仆从与差役吓的瑟瑟发抖,好在那群蒙面人虽然彪悍,但并未伤害驿站众人,反而告诉他们公孙氏已败亡,让他们赶紧叫上官去投诚。

两名证人清楚的记得,蒙面人中领头的那位武艺超群,起初只是骑在马上冷眼掠阵,谁知真打起来竟能徒掌开碑裂石——生生将他们驿站前贴告示用的一座石碑拍的粉碎。在断公孙宪四肢后,那领头人曾高声说过‘为义兄赎罪,替两位同僚报仇’的话,随后才取贼首级。

“大人若是不信,可问驿站中其余人等,小人绝不敢虚言。”两名人证道。

纪遵又询问数位曾在袁沛麾下任职过的武将,他们纷纷表示袁沛的确有开碑裂石的掌力,于是纪遵将审案结果一五一十写下来,送到皇帝御案上。

舆论为之一变。

人人俱想,袁沛虽然包庇自己义兄,但也不是一味隐瞒搪塞,人家至少追杀掉了的元凶罪首,也算有担当了。若让公孙宪逃入瘴气密布的南中,届时重兵难至,你翁陈两家再想报仇,也是千难万难了。

次日朝会中,哪怕如吴大将军这样坚持惩罚袁沛的重臣,口气也不复以往凶粝愤怒;而之前就替袁沛说话的朝臣,更觉得袁沛功大于过,不但无罪,还应受赏。

纪遵秉公直言:“袁沛糊涂,为替义兄遮掩罪责杀人灭口,此为有罪;然而他暗中追索诛杀公孙宪,既替翁陈两位大人报了仇,又为朝廷去一大患,此为有功。功过相抵,轻罚轻放皆无不可,请陛下圣裁。”

纪老头的意见获得大多数人的赞成,然而,这世上难的就是‘皆无不可’么。

究竟如何‘轻罚轻放’,众臣罕见的犹豫了——再对袁沛喊打喊杀显然不合适,可若就这样释放袁沛,毫发无伤,许多人又不解气。

纪遵发表完意见,提着朝服就回了廷尉府,先将袁沛换至常室羁押,再把袁慎先放了。

袁慎回家沐浴更衣,然后与梁州牧及幕僚商议了足足一日,众人无不希望能将此事的罪责减至最轻,这样才不会影响袁梁两家之前的打算。

之后梁州牧便去联络各方亲友故旧,请他们帮袁家求情,而尚在‘停职查看’的袁慎却打算去找少商。梁州牧取笑道:“是不是旧情复燃不要紧,好歹先谢过程娘子帮忙,这几日淮安王很为你父亲说了些话。”

袁慎绕过北宫守兵,直接从上东门进入永安宫,却发现翟媪绷着脸,小宫婢们捂嘴轻笑。他问怎么了,一名小黄门忍笑道:“霍侯来了,程娘子躲在庖厨不肯相见呢。”

袁慎心头一动,翩翩展袖拱手:“也好,我正有话与霍侯说。”

宽肩螂臂且蜂腰的俊美青年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廊下,面前放着一尊隐隐闪着火光的小药炉,青烟冉冉,药香悠悠,他手拿一把女孩子用的小巧便面,轻轻扇着炉火。

袁慎脱履上阶,缓缓走过去。

霍不疑向后微微侧头,尚未看见来人便叫了出来:“袁侍中?”

袁慎绕到霍不疑面前:“你怎知是我。”

霍不疑道:“你走路的声音很好认。……请坐。”其实他能辨认很多人的脚步。

袁慎提袍坐下。

春深意浓,霍不疑舒展的靠在栏杆上,宽阔的袍袖垂下如帘:“其实少商不用躲我,我今日是来看宣太后的。”

袁慎道:“太后娘娘还在昏睡么?”

“是。”

气氛沉默,袁慎有心发问,却不知如何开口,霍不疑悠然的先开了口:“听说程家已退还你家送去的文定信物,你家也该退还程家信物了吧。”

袁慎气不打一处来:“你如今倒火急火燎的,之前几年都做什么去了!装出一副死心模样,与骆家娘子传的满城风雨,人人都当你们要成了!”

“袁侍中兴许不信,在边寨时我的确死了心,盼着你与少商花好月圆,顺顺当当的缔结良缘——此后我也不想成婚了,只远远的看着你们就好。”霍不疑不疾不徐道。

“不想成婚?”袁慎失笑,然而看霍不疑神色肃穆,不似玩笑,他烦躁的问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何苦苦纠缠呢!”

霍不疑道:“后来我仔细想想,我还是不能看着少商嫁给别人,是以你们还是散了的好。”

袁慎:……

天已聊死,有事烧香。

袁慎暗暗憋气,霍不疑再看他一眼:“袁州牧也太隐忍了,若他早早将真相告知第五成,便不会遭此牢狱之灾,更不会妨害你们袁梁两家的打算。”

袁慎警惕的四下看看:“霍侯何意,我们两家有何打算。”

霍不疑轻勾了一下嘴角:“你放心,翟媪还气恼于我,吩咐不许任何宫婢宦官过来服侍。”

顿了顿,他继续道,“令尊与梁无忌分掌一州兵马钱粮,这样并不妥当。于是这回你父亲进城述职,原是打算向陛下请辞,并换取进入中枢。是也不是?嗯,这打算很是不坏,明降暗升,里外周到。”

听到自家长辈隐秘的打算被对方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袁慎心头一凛:“霍侯这话家父绝不敢当。”

霍不疑笑了下:“不是就好。”

袁慎忍不住:“为何‘不是就好’,难道家父不可进入中枢么?”

“不是‘不可进’,而是不进去更好。”霍不疑侧头望向庭院中的花树,白皙修长的颈项上隐现几脉暗青。

袁慎张嘴欲言又止住,霍不疑没看他,只继续望着花树:“你年少成名,陛下屡屡夸你博学多才,行事谨慎,朝中诸臣之子多有不及,如今汝父也要进入中枢,再加上雄踞一州的梁无忌,还有遍布郡县的曲氏子弟——你以为别人不忌惮么?”

他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袁慎:“你们三家已预备好要与丰饶功臣分庭抗礼了么?”

“不,不,这怎会……”袁慎大惊。

“听说梁州牧这两日正四处游说,广邀名士重臣替令尊说情?”霍不疑笑了笑,“听我一句劝,莫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