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舍不得冲养子发火,便朝少商吼道:“朕拦着他去给你报仇了吗?可是费得着这么明火执仗的么!他这是目空一切,肆无忌惮,视国法朝廷于无物!简直嚣张跋扈之极!”
冠军侯杀李敢那也是在四下无人之时,虽然事后人人都知道是他干的,可只要没有人证物证,皇帝就能一口咬定李敢是大意坠马而死的,朝臣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陛下明鉴!”少商用力推开凌不疑的胳膊,膝行向前伏到在皇帝面前,哀哀的求饶道,“凌大人行事素来谨慎,妾常听人夸他谦和有礼,待人温厚,有古君子之风,今日却行此狂悖之事,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那御史台是国家重器,朝政要地,万万不可冲撞,这谁不知道啊……”
“你知道?”凌不疑忽道,他眼神清明,似乎全不觉得自己处境艰难,还有闲心调侃女孩,“你并不知道吧。不然你说,御史台在哪儿?”
皇帝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唇角,压平。
少商大怒,她正奋发图强的为他求情,他却来捣乱,她恨不能立刻给他三刀六个洞然后找人改嫁!艰难转过一口气,她不睬这别扭的男人,继续朝皇帝求情:“妾虽不知御史台在何处,可三公九卿哪处不是要紧的地方啊!陛下,既然连妾都知道的事,为何凌大人还要明知故犯,硬去冲撞御史台呢?”
皇帝缓缓坐下:“嗯,依你看来,这是为何?”
少商撑者胳膊起身跪直,扭捏道:“这这,这是因为凌大人有意和妾置气……”她看见皇老伯又在瞪眼,“呃,妾今日又和凌大人吵架了……”
皇帝一拍案几,沉声质问:“朕就知道!子晟不会无缘无故的做错事!你这小小女子,所谓耳濡目染,你就不能学点皇后的温婉柔顺,为何非要一天到晚和子晟吵架!”
少商小小声的抗辩:“回禀陛下,其实每回都是凌大人和妾吵的,妾哪敢起头啊。”
“那好,你为何非要一天到晚的让子晟和你吵架?”皇帝继续质问。
少商噎住。老师,这题超纲了,我不会做。
她正想这皇老伯这么护犊子,大约是不会罚凌不疑了吧,谁知皇帝转而向凌不疑道:“和少商吵架了,你就要冲撞御史台,若是下回你们打架了,岂非要冲撞朕的明光殿?!你倒是说说,现如今该如何了结此事!”
凌不疑低低拜倒,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但凭陛下决断。”
皇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决断?决断你爹啊!若能简单决断朕干嘛这么着急上火的!摸到摆放在案几上的一对铜符,皇帝拿起其中一枚重重掷过去,准头却歪了个东南西北,差点砸到缩在一旁的五皇子。
五皇子:……父皇,凌不疑才是您亲生的吧。
“冲撞御史台,当着御史的面殴打官吏,至少得流放充军,然而……”皇帝道。
少商耳朵一动。流放?听起来不坏,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外放啊。
“陛下,妾愿随凌大人一道流,呃……是一道流放……”她赶紧表明心意。
“朕还没说完,不许插嘴!”皇帝一气之下将案几上的另一枚铜符也掷了出去,依旧差点砸中五皇子。
五皇子默默含泪。
皇帝顺出一口气:“然,念在子晟昔日沉稳,忠勤妥帖,流放就算了……嗯,改为,改为……”
凌不疑忽抬起头来,目光明澈:“陛下。臣做错了事,该当受罚。臣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惹下祸事,给陛下添了麻烦。万请陛下责罚,莫要容情。”
皇帝点了点头:“你知道错就好,这事可大可小,回头你要上一道请罪状。”
少商放下一颗心,高兴道:“陛下英明。”
“然,光一道请罪状不足以堵住人言,这样罢,再加杖责五十。”皇帝道。
凌不疑恭敬的拜倒:“臣遵旨。”
“什,什么?”少商惊慌道,“陛下您还是要打他?”她是挨过打的,那杖责的滋味简直酸爽到不能言语,虽没留下什么伤痕,但心中惧怕绵延至今。
此时三皇子从门口进来了。皇帝看向儿子,问道:“嗯,外面都布置好了?”三皇子回曰:“谨遵父皇吩咐。”
“好,那你们去吧。”皇帝挥挥手。
三皇子摆一摆手,朝外指去:“子晟,刑杖和行刑手在外面都布置好了。”
凌不疑也不用人押送,端正的向皇帝行了一个礼,缓缓立起颀长秀丽的身体,犹如蓬莱瑶台现于海面般,然后神情自若的随三皇子走了出去。
“诶诶……”少商爬过去拉凌不疑都来不及。
眼见这不省心的死鬼走出内堂,她扭头冲皇帝哭起来,“陛下您好狠的心啊。凌大人自幼孤苦,差不多算是无父无母的,来来去去孑然一身。在他心中是将你当成真正的父亲了啊!他今日被妾气着了,才会擅闯御史台,虽法不能容,但情有可原,您不但不体谅,还要打他……这这,这叫凌大人情何以堪哪……”
皇帝板着脸:“我打他,还不是因为你。你要记住,子晟这一顿打是为了你挨的!”
少商捧着皇老伯的衣角,苦苦哀求,句句诉说凌不疑的不容易,语气真切,情深意重,经过戏剧社锻炼的台词功底,经过镇口骂架打磨的气腔语调,差点将两旁的年轻宦官们都说红了眼,皇帝本就怜惜凌不疑,渐渐有些扛不住了,好在此时五皇子忍不住插了句嘴。
“程娘子,外面仿佛快要开打了,呃……那什么,不如我们去看看……?”其实是他想去看,但自己一人出去似乎不大方便。
少商怒从心头起,愤然控诉道:“陛下,您看,凌大人都这么可怜了,父不慈母有疾,找的新妇不懂事,可五皇子他还幸灾乐祸!”
皇帝点点头:“嗯,不错。老五啊,你今日陪着子晟一路打下来,想必过了眼瘾。来人,将五皇子拉下去,也责五杖。”
五皇子祸从天降,惊愕如遭雷击,哀叫道:“父皇……”为什么每次都要连坐他呀!
少商继续告状:“陛下,昨日五皇子还调戏妾呢!他冲着妾念司马夫子的《凤求凰》,还夸妾貌美窈窕,好多人都听见了!”
皇帝道:“嗯,那就再加五杖,一共十杖,拉下去吧。”
五皇子瘫倒:……
少商眼看求情无望,只好呜呜哭着向皇帝告退,然后跟着挟持五皇子的强壮宦者,一路追去行刑地。待到了把守森严的偏殿,她还站在庭院里,透过栏杆看见凌不疑被按倒在地上,除去外袍,只余雪白的中衣,两名行刑手已经一二三四的打起来了。
三皇子闲散的双手负背而站。
少商一时间心都碎了。
她挨打时,萧主任祭出的刑杖还没这么粗,行刑手也老弱干瘪,有气没力;哪像眼下三皇子找来的这两根刑杖,宽扁粗壮,杖首几乎有自己的腰身宽了,那行刑手更是矫健高壮,下手时虎虎生风,每一杖落下时都夹带着隐隐风势。
少商怒不可遏,捡起一块小石头重重的向前扔去,三皇子不妨,居然被扔中了左肩,当即沉下了脸色:“放肆!”
少商不管不顾的冲上台阶,呜呼一声朝殿内的凌不疑扑去,却被早已守候在一旁的两名健妇牢牢按住。
相差两丈的距离,少商被按压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凌不疑被重重落下的刑杖击打在背上,可他一声都不喊,只是倔强的咬着淡红的嘴唇,高昂的额头落下一滴滴的汗水,面庞苍白的犹如白纸。
那两名行刑手满脸横肉,手中粗壮的刑杖犹如两条暴虐的毒蛇,肆虐在他皎洁美丽的修长身体伤,少商感同身受,哭泣间仿佛回到年初自己挨打的时候,皮肉烧灼似裂开,疼痛的好像骨肉寸寸分离了一般。
她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愤怒。她觉得这男人是她的,头颅躯体四肢都是她的,她自己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凭什么来受这番罪?!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们别打他了,打我好了,别打了别打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和你吵架了,我和你吵架,你就去挨打,你脑颅有病啊,这得治!呜呜呜,你们别打了,怎么还没打完,三殿下你好狠哪,陛下说责打凌大人,又没说轻重多寡,你却使了劲的下重手,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你好狠的心肠啊……”
三皇子抚着左肩,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仿佛化身戏文里的歹人,闷了一肚子火的没处发,贴心的手下这时赶紧将五皇子押来,算是给三皇子找个出气口。
一杖还没落下,五皇子已经哭爹喊娘,涕泪纵横了。
一时间偏殿热闹非常,杖责的呼呵声,落杖的皮肉声,再加女孩的哭声,五皇子大呼小叫——向来严肃的三皇子,脸直接黑成了锅底。
……
此时,偏殿对面高处的阁楼上,皇帝手捧一尊鎏金酒卮,站在窗台旁笑眯眯的朝下张望,刚刚赶到的皇后坐在一旁。因为好奇,跟着三皇子而来的越妃则坐在皇后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