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噎了一下,又大声道:“母后!这是程少商作为,我都问过珑园里的人了,她们说程少商今日清晨天不亮去过那里!”
“嗯,可有人亲眼看见少商去安置金汁?”
“即便没人看见,可除了程少商还有谁!母后,您要包庇程少商吗?”五公主声音尖利,恨不能一下锤死了少商。
“殿下,敢问一句。”少商忽道,“为何就一定是我呢,我为何要大费周章行此奸计。”
“因为她们前日将你……”推落湖中——五公主生生咬住嘴唇,若她真说了出来,程少商非但无罪,说不得母后还要治那些小女娘的罪。
少商似笑非笑的看着公主:“殿下,我与那几位女公子近日无仇往日无冤,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去害她们呢。总不能因为我清晨去过珑园,您就一口咬定是我干的,这可不能叫人信服啊!”
五公主目光阴狠:“送你进廷尉府,不出三个时辰什么都招了!到时看你还能得意……”
“滚出去!”
皇后忽大怒,起身将笔架用力掷过去,“你给我滚出去!滚出我的长秋宫,滚出北宫,滚回你的公主府去!若你还想留几分母女之情,就赶紧给我滚!”
五公主不敢置信的摸着被砸疼的手臂:“母后!”
跟进来的翟媪看着不对,赶紧指挥宫婢上前去搀扶五公主,拉扯着要将她‘请’出去,五公主缓缓的立起,阴恻恻的瞪了少商一眼:“你给我等着!”
这五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少商眉头一皱,未及生出别的念头,殿外守门的宫婢忽然大声传报:越妃娘娘至!
宫廷潜规则的头一条,若非紧要之事,皇后与越妃会尽量避免相见——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翟媪全然摸不着头脑,皇后缓缓坐了回去,只有少商从五公主的脸上察觉到一抹奇特的得意和快慰。
越妃沉着脸大步进来,后面跟着许多高壮的宫婢和宦者,最后跟着进来的竟是凌不疑。与旁人的神色凝重不同,他与平常并无分别,依旧是那副安静淡漠的样子。少商与他四目相对,他温柔的笑了笑,似是宽慰她不要害怕。
越妃进殿后也不坐,向皇后匆匆行过礼后,就道:“请娘娘移驾,到殿外看看。”
皇后见她神色严肃,便由翟媪扶起身,迅速步行至殿外,只见庭院里放着一副以白布覆盖的担架,上面隐约可见是人体形状,应是一具尸首。
越妃抬抬手,一名宦者掀开白布,众人顿时发出惊愕的轻呼,这具尸首竟是前日指控凌不疑欺侮的那名丰腴女孩。
她似是已死去许久,全身僵硬,四肢扭曲,头发披散且衣衫多有破损,显是死前有过一番扭打,喉头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云朵形嵌绿宝石的金笄,尤其可怖的是她双目圆睁,满脸惊愕愤恨之意。
看见那支金笄,少商心头一沉,悄悄后退一步,朝身旁一个相熟的小宫婢吩咐了两句,那小宫婢点点头,趁众人吃惊之际迅速快跑离去。
见众人无语,五公主赶紧上前,高声道:“程少商,这下你可抵赖不了了吧,如果我记的不错,这支金笄是母后赠你的,两月前的宫筵上我还见你戴过。人命关天,如今可以送你进廷尉府了吧。廷尉府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你可要好好享受……”
“殿下稍安勿躁。”越妃冷冷的打断,“尸首跑不了,人也跑不了,公主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给人定罪!”
五公主倨傲道:“越娘娘,这里是长秋宫,不是您的地盘,我母后都没说话,你凑什么热闹。如今认证物证俱在……”
“没规矩的东西!”越妃毫不客气的开骂,“别说娘娘的长秋宫,就是陛下的明光殿,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若不信,我这就拉你去面圣,看看我说得说不得你!”说着作势就要叫人去拉五公主。
五公主一时气弱,求救的去看皇后:“母后……”
“叫什么叫!嫌弃皇后管束时,你远远逃去公主府逍遥快活,不见你孝顺膝前,要皇后撑腰时倒记得叫‘母后’了!今日我教你一课,眼在口上,张嘴前先睁眼,看看你面前的人惹得起惹不起!”除了需要做戏的场合,越妃生平就不认识‘隐忍’二字。
当着庭院里这许多宫婢宦者的面,五公主被骂的结结实实,面红耳赤,若非为了某件她筹谋已久的事,她早羞愤的奔逃而去了。
越妃骂停当了五公主,挥手让宫婢宦者推下,然后玉臂一抬,请皇后进殿内说话。凌不疑静静等在一旁,待众人鱼贯进殿时,他一下扯过少商,压着她坐到自己身旁。
皇后脸色苍白,倚着翟媪的胳膊缓缓坐下:“妹妹先说吧。”
越妃点点头,简洁叙述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死了个不知羞耻的脏东西,就以她昨日诬陷子晟之举,死不足惜。不过人是死在我的珑园,又是皇后托付给我的,少不得我要分说清楚。”
“是我给你添了麻烦。”皇后低声道。
越妃道:“我当年将孩儿们一个接一个的往您宫里送,让您操心了好些年。我回来时,孩儿们一个个白胖滚圆,机灵活泼的。若说添麻烦,皇后托付我的这些,才到哪儿啊。”
皇后苦涩道:“我不会教孩儿,好在你将孩儿们早早带回去了,留在我这儿,说不得也要养坏了。”
越妃道:“皇后别把事尽往自己身上揽。自古就有好竹出歹笋的说法,神仙祖宗都不免妻不贤子不孝。就说虞侯吧,经世济国文武双全,多稳妥的一个人啊,平日在陛下面多一句不说,多一步不走,前阵子他不知第几个儿子在老家纵马踩死了两个人,一扯出来居然都不是头一回了,如今正与纪遵老儿扯皮呢。”
皇后艰难的点点头。
越妃面朝众人,简洁的叙述经过:“今早热闹的很,出了好几桩事。先是送早膳的人发觉了这具尸首,再是骆娘子说她的贴身侍婢从昨夜起就不见人影,她忍耐再三,只得来禀我。我想她平素谨慎勤勉,如今快要出嫁了,沾上这种事不好,就遣人先送她出宫回家了。”
少商低着头,捏紧了右拳。春笤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吗?还是已经……
凌不疑侧头看女孩,将她握紧的右手拉来,抚平了握住。
“你这样很对。”皇后道,“我不该宣济通进宫的,她都快嫁人了……”
越妃挑眉,十分鲜明的表示自己的不同意,她正要张嘴,凌不疑却提前开口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善待骆娘子,厚待骆家,大家有目共睹。所为何事,不就是盼她好好规劝五公主,移心养性……有些事做不到就算了,这回娘娘寿宴,让她来帮把手,有何‘该不该’的。”
皇后满目欣慰的看向凌不疑,少商动动手指,回握了凌不疑一把。
五公主几次欲开口,因忌惮越妃而忍下,此时她很想质问凌不疑‘什么叫移心养性’,最后还是忍住了。
越妃继续道:“其实尸首发现的很早,宫人去送早膳时就发现了,不过我让人不要声张,暗中叫人来验尸。”
“死因就是咽喉上的那处伤,一记毙命,到发现时死了至少四个时辰,也可能是五六个时辰。这点东西我也能看出来,死人见多的都能看出来。”
“因这女子行止不端,污蔑子晟,前日起我就将她关了起来,想等过了娘娘的寿宴再行论罪。昨日送晚膳是酉时初,当时这女子还好好的。以今早发现尸首的时间倒推四五六个时辰,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程少商昨夜潜入珑园行凶。”五公主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道,“再怎么样,那支金笄总是她的啊。”
越妃看着她,不屑道:“金笄是谁的,未必就是谁杀的。这两日长秋宫人来人往的,偷拿一支金笄有什么难,这种把戏也不是稀罕事。”
五公主愤恨的咬唇,她小心准备的‘证据’,却被越妃这样轻易的否定。
“用自己的金笄去杀人,这可真是好计谋啊。”凌不疑道,“唯恐旁人猜测不到是谁下的手,差不多比公主殿下还要聪明了。”
五公主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愤愤道:“……也许程少商就是想到了这点,故意拿自己的金笄去杀人,然后反驳怎会如此行事,以此逃脱嫌疑呢。”
凌不疑平静道:“那为何不是起初就用别的凶器而非自己的金笄,便连这点嫌疑都没了。”
五公主大声道:“因为程少商知道,若这女子死了她就是最可疑之人!”
少商终于感到些兴味了:“哦,这是为何。”
“因为她前日污蔑十一郎,是以你怀恨在心!”
少商往后仰了仰身子,颇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凌不疑看看她,凉凉道:“我觉得,她对我用情还没那么深。”
越妃侧头噗嗤了一声,少商面如土色。
“有件事殿下可能不知道吧。”少商坐直了身子,牢牢的盯着五公主,“越娘娘从前日起就会早晚封园。昨夜那些小女娘献舞后,越娘娘立刻叫人封园,把守各处出入,不许任何人进出。”
五公主瞳孔微微放大。
“昨日酉时初送晚膳时,那女子还活着;而我酉时三刻从长秋宫出发赴宴,整场筵席并未离开半步,众人皆见。罢筵后,越娘娘已经封园了,我是不可能进珑园的……”
五公主急道:“那酉时初到酉时三刻之间呢?足有大半个时辰,够你去珑园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