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只好乐呵呵说:“是是是。”
“我妹妹老欢喜侬了,能不能请帮我签个名?”
闻亭丽痛痛快快写了一大堆签名,这一来,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变得好说话了,有位跟柳太太关系最好的一个同事主动把电话抄给她,闻亭丽再三谢过,自行到楼下找了电话局打过去。
柳太太一听闻亭丽的声音就慌了。
“我们都躲到香港来了,你怎么还是冤魂不散,我什么也不知道!”
闻亭丽急声说:“柳太太,请你别挂电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您突然辞职了,是不是有人找过你们的麻烦?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柳太太在那头颤抖了一下:“这、这与你无关!”
“我知道,白龙帮的人找过你们对不对?”
在闻亭丽的一再追问下,柳太太战战兢兢地说起了前段时日的遭遇。
那是上月的一个周末,柳太太和柳先生照常去舞厅跳舞,不料刚出来,斜刺里冲出来几个人将两口子套上麻袋扔到一辆车上。
柳先生差点吓得当场尿裤子,柳太太倒还算冷静,只当自己遇到了拆白党,结结巴巴说:“皮夹子在这里,拿了钱就放我们走吧。”
可对方压根不要钱,他们将她们带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
有人用冰冷的匕首抵在他们的脖颈上。
“所有的问题我只问一遍,胆敢支支吾吾,立马送你们上西天,去年七月份,住在你们对门的闻小姐可曾救过一个男人回来?”
“不——”话一出口,冰凉的刀尖抵到喉管上,柳太太吓得差点晕过去,“我想起来了,去年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天半夜起来,我听见对面传来过一些很杂乱的声音,像是几个人抬着一个人进来,脚步声又急又乱,我以为进贼了,吓得也不敢动弹,就听见闻小姐说:小声点,对门有人。”
“你当时没有打开门看一眼?”
“没、没有,我心里有点害怕,再说她们只在走廊上待了一小会就进屋了,事后走廊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搞得我以为自己只是做梦。”
“除了闻小姐的声音,你可听出另外几个人是男是女?”对方厉声问。
柳太太忙不迭摇头。
“既没看见对方的相貌也没听见对方的声音,你这眼睛和耳朵长了有什么用?切下来喂狗算了!”
柳太太凄声惨叫:“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事后我留神观察了一段时日,并没有见什么奇怪的人出入闻家,闻小姐有几个很年轻的女朋友经常过来找她玩,也许那天晚上她们在玩什么游戏,所以也就没再多想,我发誓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然一定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们的!”
她丈夫在旁抢着说:“我想起来了,去年夏天,我曾看见闻小姐进药店买过药,就在街对面的药店,我亲眼看到她进去买了营养膏和一大包纱布。”
“纱布?”
“是、是纱布,我还纳闷呢,她家老太爷不是早在医院里病死了吗,这些东西是买给谁的?可我们两口子白天都要上班,每晚回来既不曾听见对面有什么动静,也没见到陌生人出入,时间久了也就丢开手了。”
上首那人像是怒意勃发,猛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跟这贱人有关!”
不过那人旋即又冷静下来。
“两家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你们可曾看见闻小姐手里拿过枪?”
两口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刀尖再一次逼近他们的喉管,柳先生惨声道:“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就算是杀了我们也是没见过的呀。”
对方冷声说:“回头你们出去之后,胆敢将今天的事泄露出去半个字——”
“啪”的一声,头顶似乎有一盏吊灯被枪击中了,伴随着玻璃和金属哗啦啦的声音,有尖锐的碎片飞溅过来刮破他们的脚面和小腿,柳先生和柳太太吓得放声尖叫。
回忆到此处,柳太太仍心有余悸:“我们被关了整整一天一夜,出来后也不敢去打听究竟是什么人绑架了我们,连夜买了船票躲来香港,没想到闻小姐你……”
她仿佛有点愧意:“按理说,走之前我们该提醒你一句的,可我们实在是太害怕了——他们是不是去找你麻烦了?请你原谅我们,当时那种情况。”
“我知道,我理解。”闻亭丽体谅地说。
回去的路上,闻亭丽的神情空前冷酷。
自从那件事之后,邱大鹏父子就几乎在她生活里消失了。除了偶尔在报上看到一两条白龙帮的消息,她对他们的现状一无所知。
直到前一阵,身后开始出现蹊跷的脚步声……
种种迹象表明,邱大鹏早就跟邓天星暗中勾搭上了。想必邓天星在以某种方式要挟罗殊红帮忙调查她,而等到罗殊红翻到她锁在私人柜子的那把手枪之后,这件事便由邓天星传到了邱大鹏的耳朵里。
对于邱大鹏来说,这消息不啻于一个炸弹,为了进一步证实心中的猜疑,邱大鹏索性令人绑架了柳先生和柳太太。
紧接着,就有了那天晚上的一场大火。
至此,始末缘由都清楚无误了。
邱大鹏绝对不会放过她的,这一点闻亭丽相当清楚,就像她这一年来也一直在等待时机替父亲报仇一样。
如今这条毒蛇主动出手,她还能坐以待毙吗!显然不能,闻亭丽沉着地谋划起来。
邱大鹏眯着眼睛靠在一张藤椅上,手里不慌不忙转动着两个沉甸甸的玉核桃。
面前,几个白龙帮的手下幸灾乐祸地回话。
“法租界巡捕房得了帮里的授意,已经不再往下查了,黄金影业的刘老板眼看找不到凶手,干脆把所有帐全都算在闻亭丽一个人的头上,那样大的一笔损失,足够把闻亭丽折腾个半死了。”
邱大鹏皮笑肉不笑地说:“要是一开头就将她顺顺利利地烧死了,哪还有后头这些麻烦事?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当,你们叫我说什么好?”
几人齐齐哆嗦了一下。
“火也点了,片场前前后后都堵死了,照理说姓闻的插翅也难逃,谁能想到她命这样大!至今我们也没弄明白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可惜那一晚因为怕被人瞧见,也没在现场留下两个眼线。”
邱大鹏抬手让他们噤声,面无表情问:“陆世澄什么时候回的上海?”
“上月月底——等等,您老怀疑那一晚是陆世澄救的闻亭丽?”
邱大鹏不置可否:“闻亭丽这几天没回过闻家寓所,会不会这几日一直在陆公馆养伤?”
“不好说,陆公馆上上下下严密得如铁桶一般,试了许多办法,愣是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假如那一晚真是陆世澄救的闻亭丽,他再顺手替她找了一个清静之所养伤也不奇怪。”
另一人道:“邱堂主,这可如何是好,本想尽快杀了闻亭丽替少堂主报仇,谁知陆世澄回来了,看这架势,两个人好像又好上了,往后我们再要动手可就难了。”
邱大鹏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救火嘛,乃是人之常情,这可证明不了什么,兴许那天晚上陆世澄只是碰巧路过,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闻亭丽被烧死,你们别忘了,他一走就是大半年,即使回了上海,也一次没主动找过闻亭丽,依我看,那股新鲜劲儿早就过了。”
想了想,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摆摆手说:“去,把陈先生叫来,我先给陆三爷写封信,陆三爷跟陆世澄是叔侄,最清楚用什么法子能将陆世澄调离上海,倘若陆世澄说走就走,证明他并不怎么在意闻亭丽的安危,我们大可以趁这机会对闻亭丽再次下手。”
很快有人将陈师爷请来,邱大鹏坐在那儿口述了一封信。
又道:“闻亭丽死里逃生,眼下必定防备心极重,得先做个局让她放下戒心才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只管朝这个方面动脑筋就是了。至于黄金公司的老板刘梦麟,你们想办法在他面前再放出一点‘证据’,让他务必咬住闻亭丽不放。”
“是。”
“对了,姓邓的那小子绝不能留了,早点出手,记得做得干净点。”
里屋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爹,闻亭丽一定留个活口!绝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就死了!”
邱大鹏起身快步走到里屋,尽管他早已接受了儿子瘫痪的事实,但每次看见儿子不能动弹的样子,脸上仍会掠过一片阴影。
他满脸痛惜地坐到儿子床边。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爹自有主意。”
邱凌云反手抓住父亲的胳膊:“不,您一定答应我先留闻亭丽一条命,她把我害得这样惨,不好好折磨她一段时日怎能消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