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进来查房时告诉闻亭丽:可以下地走动,注意别撞到伤口就好。
此话一出,闻亭丽如蒙大赦,当即要求看护搀扶她出去给周嫂打电话。
打完电话便在走廊里慢慢踱步,奇怪转了好几圈也没瞧见陆世澄和邝志林的身影,看护告诉闻亭丽,一楼尽头有一间贵宾室,兴许陆先生和邝先生在那里头说事。
闻亭丽只得先行回房。
躺下后想起陆世澄临走前告诉她的事,心里不由充满了期待,他竟然在治哑疾。她是听过陆世澄开口说话的,在他重伤昏迷的那次,典型的年轻男子的嗓腔,带点少年气,那声音既清澈又有磁性。
若是有朝一日他当面开口跟她说话……她想象着那场景,不禁自顾自发笑,怕看护瞧出来,悄悄转向窗口,继续天马行空地畅想。
她记得邹校长曾说过陆世澄小时候很爱说话也很会说话的。
“小小年纪就常常语出惊人。”这是邹校长的原话。
如今陆世澄都这样大了,真能治好顽疾的话,不知还会不会跟小时候一样能说会道。
突然意识到,平时她跟陆世澄基本是靠着手势和文字来交流,陆世澄很少在纸上正式地称呼她什么。
若是换成当面对话,不知他会称呼她什么?
“闻女士”、“闻小姐”——这倒是符合他沉静的个性,可是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这称呼未免过于客套。
直呼她的大名“闻亭丽”?——亲密倒是够亲密了,但在她的印象中情侣间好像只有吵架时才会这样。
要么就是——“亭丽”?
她东想西想,心里就像孵着一只雀儿似的,一秒钟都静不下来,上次心情这样雀跃,还是联考分数放榜的那回。
忽听身后看护说:“陆先生。”
闻亭丽欣然回头,正是陆世澄回来了。
她望着他直笑,她的这种笑容是最具有感染力的,陆世澄不禁也露出笑意,他的神色跟走之前没有两样,但他身后的邝志林的表情却有点复杂。
然而,邝志林转顷刻间就恢复了往日那热络而不失分寸的态度。
“闻小姐一定饿了吧,澄少爷已经让人去康乐酒家订晚饭,您还有什么要吃的要买的,只管吩咐门外的随从。邝某还有一点急事要去办,就先失陪了。”
闻亭丽忙说:“您去忙。”
尽管邝志林迅速恢复了常态,但她没有漏看他眼中的戒备之色。
她心里疑团百出,邝志林已经许久没有用刚才那种眼神打量她了。
难道说——
等等,今天在广东商行她一共打过两个电话,邝志林该不是在帮她找到凶徒的过程中查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将视线挪回陆世澄的脸上,希图从他的眼神里探究出什么,陆世澄却望着另一旁的看护,看护回道:“吃了一点水果,下地走了十分钟……”
闻亭丽忍不住提醒陆世澄:“你身上还全是血呢,要不要请人帮你拿一件干净衣裳过来。”
陆世澄低头看看自己,看护乖巧地说:“陆先生的随从一早就去拿衣服了,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我出去瞧瞧。”
等看护掩门出去,陆世澄坐在床边,握住闻亭丽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这是两人第二次握手。陆世澄的指尖温度比她要高,握在手里很温暖。
那是一种很具体的真实感,她下意识将这只手攥紧,她在想,要不要主动跟他解释一句。
陆世澄立刻有所察觉,他抬头看看她。
闻亭丽装作在欣赏他的手,事实上,她第一次见到陆世澄时就注意到他的手好看,手指修长白皙,指甲柔滑圆润,现在这双手握在她手里了。
陆世澄把脸凑近一点,闻亭丽心一慌,抬眸谛视他。
陆世澄深色的瞳孔里只有她的影子。
他示意她看他的手,他的指节都被她攥得有点发白了。
闻亭丽一愕,忙笑着松开,她试图从陆世澄的眼睛里看出一点什么,但她只看出平静、包容、体谅——这一切让她想起清晨的海面。
哪怕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怀疑,她都不会像此刻这样不安,可是那里面连一点理所当然的指责、或是高高在上的审视都没有。
这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在她沉默的当口,陆世澄也在旁瞅着闻亭丽,他想了一想,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便笺簿,在上面写了个“桃”字。
闻亭丽立即明白他这是问她要不要把小桃子和周嫂接来。
她心窝一暖,摇摇头说:“前头我已经把我受伤的事打电话告诉了她,待会她就会带小桃子来医院的。不不不……不用你去接,我已经帮她们从车行雇了辆车。”
她指了指挂在床尾栏杆上的书袋:“我要那个。”
陆世澄帮忙递给他,闻亭丽当着他的面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和两张奖状,翻开给他看。
“看,这是当初我在秀德中学念书时参加校外演出的照片集,下午我那同学给我的。“
她指指照片上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
“就是她,乔宝心。你应当也见过的,我在秀德念书时同她关系最好。”
她定神望望陆世澄的神色,又说:“她家里正安排她相亲,她为了跟家里抗争,特意填报了北平的大学,现在她躲到她表舅家里去了——也就是孟麒光家里。”
陆世澄的眼睛里终于起了微澜。
“今早上乔宝心给我打电话,她说她不日便要出发去北平,临走前很想见见我,可她又不方便出来,因为怕被家里人又捉回去关禁闭,就约我去——”
陆世澄抬手捂住闻亭丽的嘴。
闻亭丽胸口突突直跳,这是陆世澄第一次打断她说话。
她怔怔瞅着他。
陆世澄缓缓对她摇头,很认真的样子。
他信任她,所以他什么也不问,她更无需向他交待什么。
闻亭丽眼圈一涩,笑容立时轻松起来。
“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答应去见她,可我不想在孟公馆逗留太久,就提前从剧组拿了一些头套和化妆品,到那后把乔宝心化成了一个中年太太,之后我带她去到附近的麦根路小吃店说话,我们都觉得这样更轻松自在,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她回孟公馆,我独自去对面的广东商行打电话,紧接着在二楼遇到了凶徒。”
这一次,她没有强调自己只给陆世澄打了一个电话,但也没有进一步阐明她究竟打了几个电话。
厉成英是她必须坚守的底线。
但她同时也在他面前做到了最大化的坦诚。
说完这些话,她心中释然不少。
再看陆世澄,发现他在微笑。
对望片刻,她顺势将自己的脑袋倚到他的肩膀上:“你笑什么?”
陆世澄在她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闻亭丽嘴角高高翘起,咕哝道:“我饿了……饭怎么还不来?”
在闻亭丽嚷饿之后不到五分钟,康乐酒家的饭菜送到了。
陆世澄在床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她吃,就像当初他重伤卧床时,她对他做的那样。
直到把闻亭丽喂饱了,陆世澄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尝尝排骨,排骨好吃。”她在旁边指指点点。
“陆先生,原来你挑食呀!你居然一块鱼都不碰?”
陆世澄手中的筷子顿在那儿,闻亭丽笑着捂住自己的嘴:“好好,我不说了。”
恰巧邝志林返回,见此情形,不禁打趣着说:“我发现只要闻小姐在场,永远不必担心不够热闹和有趣。”
闻亭丽坦然同邝志林打招呼,邝志林仔细瞧一番二人的神色,仿佛暗暗松了口气。
他特地等到陆世澄吃完饭才说正事:“那人已经抓到了,姓黄,是苏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