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和命不久矣的消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早已传遍了都城雍畿,乃至整个大启。
他缠绵卧榻、药石无用的病,就和他珠玉在侧、会弁如星的颜一般深入人心,在一遍遍的八卦里被根深蒂固地流传了下来。
有说书人被唤上二楼雅阁,为远道而来的贵客讲起了公子和。
公子和,出身江左祁氏,外祖是河内姜氏,为女天子远亲,少有慧名,芝兰玉树。兄长去后,无嫡嗣,遂兄死弟及,袭涂山君,“公子”尊称由此而来。祁和承爵时,恰逢诸侯宛丘会盟,与诸公子坐而论道,方得贤名。
“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贵客放下了手中的杯,倚栏远眺着城东祁府的方向,眼中酝酿着旁人始终无法看透的情绪。
“这确是京中此前用来盛赞公子和的诗句。”说书人为了赏钱,点头哈腰地拍着马屁,胡话张口便来,顺着诗句就说起了公子和的受欢迎程度,称他是多少闺阁的梦中人,仪表堂堂人如玉,哪个王孙公侯都比不上,“只可惜……”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想来公子和就是如斯的美人了。
每每在提及这位人尽皆知的宛丘公子时,众人一般还要忍不住惋惜地感慨一句:“这样的公子,怎么能死呢?”
公子本人却很想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这样的公子怎么就不能死了?!
与外面一片对公子和即将韶华早逝的惋惜不同,公子和本人正在发自肺腑的一心求死,别无他愿。
准确地说,祁和穿过来的目的就这一个——在最恰当的时间,最恰当地死去。
祁和本是现代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只是在历史课上稍走了会儿神,再一睁眼,人就穿到了几百年前,到了最是动荡不安时期的大启。好巧不巧,祁和走神的那堂课,主讲的便是这段特殊时期的人与事。
祁和实在是对什么娘们儿叽叽的“宛丘四公子”提不起兴趣,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宛丘四公子”中最娘们儿叽叽的那个。
公子和在史书中的记载,就是标准的美人薄命,蓝颜祸水。
未来的皇帝爱他,未来的将军爱他,未来的丞相也爱他。但只有他死了,这三位不世之材才能够停止内斗,中兴大启。
一度有历史学家妄图证明,这位以情爱纠葛著称而被堂而皇之写进列传的公子,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绝世美人。可惜,不管专家学者如何努力,都只能越挖越深地发现,公子和就是个多长了二两肉的爷们儿。
一个比女人还美、还柔弱、还招蜂引蝶的男人。
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但偏偏就是这个说不重要又很重要的男人,当他并没有按照历史记载出生时,命运又是如此地需要他。于是,同名同姓的祁和,便在比历史记载晚了十个月后,胎穿而来,填补了上了公子和缺失的空白。
祁和只有一个没头没脑的金手指——【回家倒计时】。
用途如字面意思,只要祁和老老实实扮演完公子和,他就可以回到现代。至少祁和是这么解读的。
作为一个一刻也离不开手机空调和WiFi的网瘾少年,为了回到现代,也为了大启仍能屹立于世界之巅,祁和那必然是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努力与用心的。
该装的逼装了,该当的白月光当了,该发展的迷弟下线也发展了……
他甚至已经给自己订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柳州产的金丝楠木,老师傅纯手工打造,品质上乘,设计考究。首刻早登极乐,尾雕五福捧寿,按照他的身高比例契合打造,保证死得舒坦,睡得安心。别问他怎么知道,因为睡过。
祁和一路顺风顺水走来,就等着到点当场去世了。
结果却没死成。
按照历史,公子和本应该死在去年秋天,祁和大半年都窝在府里兢兢业业地等死,从夏末等到初冬,却始终不见身体有什么异样,不得已接受了自己这年大概死不了的现实。但是他却没有认命,并自我安慰:既然晚生了差不多一年,那大概就要晚死一年。
于是乎,在这一年的秋天,祁和又开始了第二轮等死。
每天醒来第一句,都是问问他自己:
我怎么还没死?!
眼瞅着这个秋天就要过去了,祁和却一点自己要死的预感都没有,就很慌。如果今年又像去年那样没死成,他还怎么回家?
这里还有个前提是不能自杀,他试过了,【回家倒计时】不减反增,差点回到原点。
祁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一路走来,有没有可能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他迟迟没能如约死去。很快,他就更加惊恐地意识到,他好像根本就没做对过!
公子和体弱多病,他,吃嘛嘛香。
公子和多愁善感,他,心宽如海。
平日里可以装出愁苦多病的形似,却装不出“致命”的神似。
难受,更想死了。
……
城东乌衣巷。
门庭若市,华盖云集。
珍珠将公子和“看上去更加严重了”的近况带回了姜府,再次引来了花厅内姜家大姑娘小媳妇的唏嘘。但哪怕是珍珠这样的婢女,都能听出她们叽叽喳喳讨论时的语气,更像是惋惜某件精美瓷器的破碎,而不是对家人即将离世的切肤之痛。
姜家人丁兴旺,子息繁茂,嫡系旁系世代聚族而居,真正与公子和有血脉关系的其实也就是老夫人这一支,众人这样的反应倒也情有可原。
但珍珠作为老夫人身边得用的大婢女,却还是忍不住气老夫人之气,痛老夫人之痛。
有夫人开口:“祁小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了些,身体才遭了这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