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能。
此次王家大娘受辱,更是刺激到了王洋,他已经连续抱恙好几天没有上朝了,不是在装样子给新帝看,而是他真的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读书做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实现胸中抱负,为的是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但……
也是为了他的小家啊。
最初的最初,当王洋还在乡里放牛时,他的认知里没有天下,没有百姓,只有他的家。他去读书,是为了不辜负弟弟,是为了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跟着大儒老师学会了礼义廉耻,学到了心怀天下,这么多年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可他还是常常深感无力,从肃帝的昏聩无能,到天和帝的任性失踪,再到新帝的刚愎自用……一代贤臣,生不逢时,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我纵有管仲之能,然辅佐之君却没有明君之相,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如今就更不用说了,爹娘去后,唯一能与他童年的南山坡联系起来的,就只有大娘这一个孩子了。可他却连她都护不住,他真是太没用了。
这个首辅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钱小玉与王洋联手做局,开头一如他们所想,但中间的曲水山庄一事,却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那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谁也没想到王家大娘会被卷入其中,她身怀宝藏,引来了饿狼而不自知。
“是我之错啊,是我之错……”王洋以手抚膺,郁愤难消。若他狠心一些,从始至终不去管大娘,那她也不会被人窥觊;若他硬气一些,不去管什么宗教礼法,什么多年的为官坚持,直接承认了大娘的身份,彻彻底底把她护在羽毛之下,那也不会有宵小之辈敢来放肆。
偏偏这样不上不下,举棋不定,才会害了大娘。
王夫人也是夜夜抹泪,坐在床边,握住老伴的手,一劝再劝:“我们就把大娘认回来吧,这事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呢?你若抹不开面子,就说是我的娘家小辈好了。或者由我出面,认个孙女,那就是我的亲孙女啊。”
说来好笑,王洋的夫人还曾经误会过养在外面的王家大娘和她的母亲,以为这是王洋这个老不修做了什么丑事。后来……
她自己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臊得慌,对王家大娘由愧疚而起的心疼,就发展到了如今心心念念的惦记。
但就在王洋终于松口,王夫人主动找王家大娘去说的时候,王家大娘自己却拒绝了:“我是外室子,这没有错,我不会否认这一点。”
否认了,就是连她的母亲一起否认了。
她是小辈,不会去言父母之过,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而连累更多的人:“如果是因为这回的事,就要打破伯祖父多年的坚持,那请允许我拒绝。这样是不对的,我会保护好自己,不再让大家担心。”
“我没有一刻是惧怕的!”
“只是因为他碰了我,我就不干净了?可去特么的吧,谁心思肮脏,谁才是那个肮脏直之辈!”
王夫人被王家大娘说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好不容易才听完了,理解了。她是对她是又哭又笑,真真是个小冤家。她骄傲于自家大娘的坚强,又难过于她的过分懂事。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变成一句:“可不能再说脏话了,我的心肝。”
也就是说,王家所求的反而不是为了姑娘的名声考虑,大事化小,王家大娘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这就是登徒淫贼的下场!
她依法行事,她没有错。
若能因此而警醒一些人,让他们不敢再作恶,那就更好了。
女人从来都不是弱小的,她可以为了自己而勇敢,为了自己去无所畏惧,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不需要做给谁看。她知道她在旁人的认知里定然是个异类,可这就是她的坚持啊,并不会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就放弃自己的追求。
池宁最欣赏的,永远是这种会自己为自己而努力的人,他也不介意帮王家大娘一把。
但一个问题也就来了,从这个情况来看,钱小玉需要用到他的,就绝不可能是王家之事了。因为王家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只要他们愿意,无论如何都能闹大。那么,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算了,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反正池宁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他要去文华堂,目标小了,就没那么多一定要深究的坚持了。
池宁再次登门,去江家拜访了他大师兄江之为,他说:“如今还有个伸张正义的事,你来不来?”
“这还用问?”那肯定是要来的呀!
江之为带着许桂的证词,去敲了王家大娘的门,开门见山道:“这事,为了您的名节考虑,我们没有加入到案卷当中。也是因为我们除了证词,其实也没有真正的关键证据,只想着私下知会您一声,以后尽可能躲着赵唯远些。他一次不成,恐还有后手。”
王家大娘看着证词,手都在微微颤抖,那蒙汗药确实拙劣,药不倒汪全,也药不倒她。那一晚,她确实是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只是后来汪全自己都主动承认了,她也只能把她觉得奇怪的心思压了下去,觉得是自己在疑神疑鬼。但万万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这才对得上!“能告诉我,这作证的人是谁吗?”
江之为摇摇头:“还请姑娘原谅,我其实也不知道。证人是告诉了我的师弟,我师弟再在私下找了我来通气。”
“是那晚来救我的人吗?”王家大娘无视了江之为的谎言,再次直接问道。其实王家大娘一直在暗中寻找救了她的人,那一晚的人来得太过巧合,不管是她还是赵唯都不可能相信是偶然。王家大娘想要提前一步找到对方,请伯祖父做主保护起来。
江之为坚持没有说出许桂的名字,这是许桂的意思,他救人不求对方的回报,而他相信池宁会保护好他,并不需要求助他人。
“他也是意外救人,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王家大娘笑了:“您果然是知道他是谁的。”
江之为自觉失言,再不肯多话,只匆匆说完师弟交代给他让王家大娘知道的,就离开了。他坚持没说出许桂,也没有提起王洋。理论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不应该知道王家大娘的后台是王洋的。
江之为垂头丧气地去了东厂,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弟交代,他并没有很好地完成嘱托时。结果,江之为还没开卡,先意外看到了老二俞星垂也在。
俞星垂和池宁正在下棋,这是他俩的经典娱乐项目之一,不在乎下得好不好,就是打发一下时间。
江之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噼里啪啦地把事情一说:“总之就是这样,临临你骂我吧。”
俞星垂先笑了,两指夹着白棋,点了自家最傻的大师兄一下:“真真是个呆子。你焉知这一切不是临临想要的呢?”
“啊?”江之为看向池宁,“是这样吗?”
池宁万分感谢了师兄的配合。他是不能理解许桂等人的做法的,对于他来说,做好事,那肯定是要留名,且让对方知道的啊。该得的好处为什么不要?有了王洋照顾,许桂科考之后入了官场还需要发愁?他入文华堂的事也会容易许多。
江之为这才恍然:“正是因为我演技不好,你才特意让我去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家相信的永远只会是自己抽丝剥茧去发现的。若是池宁上门,主动说出原委,结果虽然还是一样的,但换来的王家的感激之情,却不会有江之为上门的那么多。
“辛苦师兄为我圆梦。”
“不辛苦,不辛苦。”江之为立刻傻笑了起来。
“唉,”俞星垂真的觉得他师兄是教不好了,只能手把手让他复读,“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是的是的,我好辛苦哦,师弟给我买个戏班子吧。”
江之为不疑有他,鹦鹉学舌:“是的,是的,我好辛苦哦,师弟给我买个……”一直到“戏班子”这一步,江之为才反应过来,他一脸困惑的文俞星垂,“我要个戏班子干什么?”
“我想要呀。”俞星垂自从知道全福班是钱小玉养的之后,就动了心思,觉得既可以成全自己的爱好,又能生财有道,简直不要太划算。而三个师兄弟里,最有钱的就是池宁了。
“啪”的一声,白子落下,斩了俞星垂的黑色“大龙”,池宁一锤定音:“想要啊?自己买去。”
俞星垂在素有天府之城美誉的蜀地三年,池宁就不信他一点积蓄都没有。
最终,六个衙门上书的时候,六个都写了希望新帝能够从轻发落,连马太监都“叛变”了,也不知道孙太监是怎么说服的他。但众人的反对,并没有让新帝少数服从多数,只激起了他的叛逆:“你们这般沆瀣一气,官官相护,这肯定有大问题,给朕查,往死里查!”
池宁就知道新帝是这么一个反骨仔,大家越是反对,他越是坚持。
朝堂内外,既这么再一次对峙了起来。
直至……
王家大娘敲响了皇宫之前,长安门边上的登闻鼓。
大启自太祖始,就是鼓励上访的。因为太祖便是穷苦农民出身,深知民告官的艰难,还曾特意颁下《大诰》,需要上访的百姓只要拿着这本书,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各地不敢拦截。
王家大娘告的不是自己受害,她没有证据,但赵唯既然敢对她做出这种事,还那么熟练,就代表这种事他做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王家本就有意与钱小玉联手狙击孙二八入阁,他们从钱小玉手上得到了不少赵唯作奸犯科的证据。
王家大娘就是来替她,也是来替这些案子中的姑娘申冤的,只说案子,不说人。
她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敢站出来,她理解,所以就由她来吧,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