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辂会知道城东的月老祠,还是在他调查自己比较有名的几个追求者时顺便了解到的。
是的,几个。
苏辂堪称大启史上最好看的状元郎,没有之一。虽然因为尴尬的时局,而惨遭政治冷藏,仕途不顺,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非自愿地发展感情线,不断得到旁人的心悦,甚至因为大启习惯了“榜下捉婿”的特殊社会风气,像苏辂这样的潜力股,有的是好人家想要与他一结秦晋之好。
只要苏辂愿意,今天点头,明天就能喜提新娘。
但苏辂就是不愿意。
“也就是说,把你摁死在内书堂的人,不是想与你成为一家人,就是想与你的爱慕者成为一家人。”反正就是因为感情问题而引发的种种恩怨呗。
池宁之前帮苏辂解决麻烦的时候,根本没有问过为什么,如今自己推理出来了,真心觉得苏辂有点倒霉。
苏辂尴尬一笑。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这样的美人,哪怕在难得的窘迫之时,也是好看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他遇到了这么多感情上的破事,明明他追求的是白衣卿相,历史留名,一点都不想因为风月之事被后世所熟知:“吏部右侍郎老来得女,宠爱得如珠似宝,颇为、颇为……”
江之为替苏辂补全了他的话:“这位小娘子的任性是出了名的呀。她喜欢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但是你却拒绝了她,她爹面子上挂不住,想要用打压你的方式来逼你就范。”
全中!
苏辂还未娶亲,也没有心悦之人,若不是一身反骨,最讨厌别人逼他做事,大概早就屈从了。
事实上,在自己身上出现奇怪现象后,苏辂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这位吏部右侍郎家的小娘子。打听到她常去月老祠后,苏辂才注意到,他的其他几个比较知名的追求者,也都有去过月老祠这一共同点。
甚至包括苏辂本人,也是去过月老祠打探的,但除了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我们也去看看吧。”池宁活动了一下筋骨,不像是去打探,更像是要去打人。
“破案,破案,破案!”江之为也来劲儿了,拍拍袖子,就站了起来。他,江之为,可是要成为像包龙图一样的青天大老爷的人!
池宁对破案没什么兴趣,他更多的还是想去给新帝缠红线,不开玩笑,很认真的。
一行三人,说走就走。行动力强是一方面,正赶上三人休沐是另外一方面。
俗称闲得蛋疼。
与此同时,巫昇与祝梁也终于想办法给姬簪搞了个假户籍,帮她像祝梁一样,成功地混入了京城。
蛊毒少年巫昇的冒险之旅,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们是从南溪门进来的,正好路过了摩肩擦踵的月老祠。这样热闹的地方,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的。走过路过的大启百姓,几乎人手一个造型和蔼的月老娃娃。根据娃娃身上衣服颜色的不同,灵验程度也会不同。至于如何求得最灵验的娃娃,这就要看“诚意”了。
简单来说就是这月老祠把姻缘也做成了一桩生意,爱情被很随便地放到了市场上买卖,想得偿所愿,那就掏钱啊。
除了一些有“前世功德”保佑的大人物,几乎就没有求不来的姻缘。
不定时地就会有来还愿的人。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像托儿,是真心实意来感谢月老帮助他们结成良缘的。
良缘不良缘的不好说,但至少是成了。
月老祠的祠主自称月老座下的第三十八代外门弟子,如今广开庙门,又收了无数徒子徒孙,仿佛立志要把爱洒满人间。月老祠中还有不少自愿来帮忙的信徒,分文不收,就是像其他正经寺庙道观里的善信那样来做事的。
月老祠的规模越做越大,虽然如今还只是个搞姻缘的,但照这个架势下去,下一个天书教已经指日可待了。
据说祠中有一棵被月老亲自施了法术的参天古木,名为红线宝树,只要心诚地在树下祈愿,便可以沟通天地。
巫昇听说这树的神异后,便当场驻足,非要进去给他恩人之一的静王世子也求一条红线保佑。
静王世子选婚的消息,哪怕是远在楚地的巫昇也是听说了的,静王世子想结婚,他就去给他求姻缘,没毛病。
祝梁:“……”行吧,希望你能在见到池宁,听到了这个养儿狂魔的打算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真善美”。
祝梁是真的和巫昇相性不合,哪怕他已经不会再因为巫昇能生孩子而小瞧于他,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和这样天真的好人相处不来。他还是更喜欢池宁一些,坏得理直气壮,问心无愧。坏人的快乐好人根本想象不到。
姬簪还在姬似雪的石簪里躲着时,也是听说过这京城月老祠的赫赫大名的。一般人听到灵验的说法,虽然有可能会来拜谒,但心中多少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鬼神之力看不见摸不着,有灵验的例子,也有不灵验的。反倒是身为执的姬簪,要更加相信某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确实是有“大法力”之物的存在的。
她也跟着巫昇停下了脚步,想进去拜会一二。
二比一,祝梁……
还是没有迈进月老祠半步,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玩意儿,对进去的人甚至是带着嘲弄的。自己的感情自己都把握不住?还需要去求鬼神帮忙?那这样的爱情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强者为尊,才是祝梁相信的世界。
不过祝梁倒也没有再劝巫昇和姬簪,只是与他们约定了完事后去月老祠对面的云来酒楼碰面。说完,三人就分道扬镳,祝梁独自上了酒楼的二楼雅座,准备叫一桌好酒好菜,边吃边等着巫昇他们出来。
此时正值画院的宫廷画师也在云来酒楼里作画。
画院,是朝廷内一个很独特的衙门,因为肃帝爱画成痴才得以建立,发展至今,想要进画院的画家,要经历完全不输给科举的严苛选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有可能成为领着皇家薪水的宫廷画师。
当上宫廷画师之后,薪资待遇那是相当不错的,其中就包括了可以拿着公款,天南海北地采风作画。
最近新帝也听说了月老祠的盛名,就让画院派了几人来把这样的盛况记录下来,用以一观。
在天和帝出事之前,大启的皇帝并没有一定要困守皇宫的规矩,经常会到处溜达,好比天和帝。但从天和帝无故失踪之后,皇帝就只能通过画师的笔,来看属于他的锦绣江山了。
说来也巧,在画院里也有个池宁的干儿子,名唤鹤郎。
梅妻鹤子的那个鹤郎。
鹤郎过去就是个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白面书生,还是那种在读书写文上一窍不通,没什么天分的书生,或者说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天赋,连和旁人沟通都有困难。长相又很普通,家境还特别贫寒,父母更是早早地就去了……缺点一堆,唯一还算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画人。
以一种很难被现在主流书画艺术所接受的真实笔触,尽可能地还原当事人的长相或者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这样的复刻,被一些人批评为毫无艺术造诣可言,不重留白,难成大器。在遇到池宁之前,鹤郎一直都过着只能在街头赚些小钱维持生计,却又随时有可能饿死的孤苦生活。他自己倒也算是自得其乐,说不定饿死之后还能成个什么家。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幅画什么时候最值钱?画它的人死了之后。
不过,命运让鹤郎遇到了池宁,他就没那么容易死了。池宁收儿子从来是没什么条件的,如果一定要给一个选择标准,那就是他乐意,或者是有利可图。
鹤郎算是两者的结合,池宁既愿意认,也觉得鹤郎用的上。
池宁把鹤郎的画,通过自己的师父张精忠,献给了天和帝。天和帝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皇帝,向往自由,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因此,一如池宁所料,鹤郎对南方家乡无比真实的描绘,让天和帝看后大为欢喜,将其破格录入了画院。
池宁也因为举荐有功,而在天和帝面前正式挂上了名号。
然后,池宁就和鹤郎没太多交集了。
池宁养儿子是真的很粗糙的那种散养,有用了才能想起来,没用了……就全靠彼此的运气和老天安排的缘分了。
鹤郎倒是没什么不满足的,对于他来说,他入了画院之后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每天再不需要为纸笔短缺发愁,为粮油断顿而惶恐,只需要画画,就可以让所有人开心。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不会有了!
鹤郎不是画院里最出众的,也不是画院里最没落的,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上面有任务了就画命题画,没任务了就画自己的心中画。
对于干爹池宁,鹤郎没有所求,也没有忘记。每年的三节两寿,鹤郎都一定会送上一幅自己最为满意的作品。
然后就仅此而已了。
父子之交淡如水,旁人甚至几乎很少能联想到他俩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关系。也因此,池宁出事时,并没有连累到鹤郎,当然,鹤郎也没有因为池宁去江左养老,而忘记自己的干爹,依旧会在节日送画,风雨无阻。
如今,因为新帝没有办法离开皇宫,鹤郎这种看上去毫无特色的写实派宫廷画家,就再一次有了出头之日。
对他们投石问路的考验,便是这一回的月老祠。
在众人专心致志为陛下作画时,鹤郎本来正在专心看景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被祝梁所吸引。这个玄衣女侠真的太美了,她坐在二楼窗下的雅座上,嬉笑怒骂,活得真实。
那是一种语言所无法形容的鲜活,是人间,是烟火,是鹤郎控制不住想要下笔记录的美不胜收之景。
然后,一直被人背后嘲笑为傻子的鹤郎,就再一次犯起了傻,放弃了大好的晋升之阶,反而专注地画起了一个面前摆了一桌子美食,一举一动根本不像个好人家姑娘该有的样子的祝梁。
一笔一画,工细浓艳,极尽绮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