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拿回来的那一套纸牌叫《逐鹿》。
在秃鹫大爷家的仆从还没把桌子放好的时候,就又有另外一个仆从找上了门,小个子,雀斑脸,说是大爷特意让来给解说游戏规则的。非常热情且贴心。
本来羡门是不打算让这些人进入主屋的,毕竟他们家王爷“病重”嘛。
但闻嘲风却觉得,正是因为“病重”,才更应该让人进来,让更多的人隔着屏风“看”到,他已经如风中残烛,时日无多。当然,不可能直接见到无夷王本龙,那就有点过了。只是在一座门阔三间的正屋,闻嘲风在一进门左手边的屏风隔间后面,秃鹫大爷的人在右手边。
羡门一个劲儿地让他们动作轻一点。
而寒江雪则在和闻嘲风商量过后,又请来了御医,询问以闻嘲风如今这个身体,适不适合玩纸牌。
御医是个浑然天成的助攻手,他在确定了寒江雪说的纸牌是《逐鹿》后,把寒江雪小心地让到了门边,低声道:“这游戏臣也有幸玩过。两个人的简易版,不怎么需要耗费太多的心神,若能让殿下开心一点,在他精神头好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尝试。而且……”
御医的声音虽低,但在场谁的听力也不差,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也听明白了“而且”这个词后面紧跟着意味深长地六个点代表了什么意思。
该吃吃,该喝喝。
这是一个重病的病人,能从大夫嘴里听到的最恐怖的话。若让隔壁的河王老爷子知道,怕不是又要准备吃席了。
秃鹫大爷家的几个仆从把头都更低了几分,总感觉自己不适合在这里,应该在门外。
于是,在简单讲解完了游戏规则,留下写好规则的纸条后,他们就一刻也没耽误地赶紧告辞了。心想着,看起来无夷王殿下是真的不太好。
等人都走完了,寒江雪这才带着纸牌再次去找了闻嘲风。《逐鹿》是个多人纸牌游戏,由先帝亲自推广,当年在宗室里也是风靡一时。如今虽已经流行不再,但知道的人还是不少。两个人也能玩,但只能玩简易版,都不需要用到游戏桌。
闻嘲风往里面让了让,空出来的空间就足够他和寒江雪来一把了。
一副牌一共一百张,正面画着大启的名山大川、城市要塞,反面则写有“逐鹿”字样的大气花纹,沉稳又不失贵气。游戏开始前,无所谓牌面的正反,只要摆好,两人就可以开始分别抽取了,一人一轮可以拿一到七张,每一轮都不能不拿,但也不能拿取得超过上限。
谁先凑够九大名山、五大江河,或者是能够架起连线防御工事的要塞,谁就赢了。如果彼此谁都凑不齐,那就是谁拿到最后一张牌,谁就输了。
规则简单明了,想要教人认识大启全地理的启智概念扑面而来。
闻嘲风看着《逐鹿》也有几分怀念的眼神,这牌最初就是让皇子公主们先开始玩的,真的教他们认识了不少大启的战略要地。其实从《逐鹿》的名字就能看出来——逐鹿中原——这是个纸牌类的策略游戏,对抗性就是从攻城略地中体现出来的。
也就是先帝本人牵头推广,不然这游戏都容易被当作文字狱给抓起来。
寒江雪也是不懂先帝为什么这么喜欢从小培养皇子公主们的野心。
“《逐鹿》还有个诸国的升级版。”闻嘲风倒是觉得他已经猜到了先帝的想法,先帝早中期被蛮族欺负得实在是太狠了,明明国力强盛、商业发达,却因为朝无良将、自然灾害等等原因,不得不一直被“友国”摁着头打。换谁都容易在这种憋屈中变态,想要拓展国家版图。
可惜,先帝没能活到那个时候,而他选择的继承龙闻云幛又连当个守成之君都费劲儿,不管多少野心最终都只能随着他一起埋了黄土。
寒江雪和闻嘲风一边玩牌,一边顺便沟通起了从闻伯爷府上搜出来的证据。
“牌位底座的账本,我大略看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交给地锦卫。”寒江雪觉得这也许是个对案件有推动作用的证据,当场就报备了,也没要地锦卫的钱,只要换了一个随时可以去查看账本及其他相关证据的权利。
寒江雪先手拿牌,他摸了三张,没有一个地名是熟悉的。
闻嘲风点点头,随便拿了五张,然后道:“你做得对。”他们不结合其他东西,只单看这种私账,也未必能看出什么。不如利益最大化,换取看到其他证据的权利。
当然,这个条件能够谈成,主要也要归因于提出人是寒江雪。
作为受害者,寒江雪想知道案情进展,这合情合理,别人挑不出什么大错。
寒江雪这一轮拿满了七张牌,其中总算有他认识的地方了,老家江左。可惜,江左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地方,作为南方的水乡小城,那里景色宜人、人才辈出,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本地并不具备多少战略意义。
闻嘲风思考了一下,这一轮只拿了两张牌:“羡门找到的那把匕首,我觉得像是一个信物。”就是不知道是别人给闻伯爷的信物,还是闻伯爷准备拿它见什么人的信物。
寒江雪对此也很认同:“我们先留着看看吧。”
寒江雪摸牌没什么规律,就是随便拿,因为他玩游戏追求的不是赢,更多的是一种乐趣,他实在是懒得算来算去。全看运气也挺好的,不是吗?
闻嘲风却痛苦不堪,因为他实在是太熟悉《逐鹿》怎么玩了,一早就知道除了运气以外的必赢策略,但他不想赢,他只想让寒江雪赢。说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他总怕自己头一回就赢了寒江雪,会打击的寒江雪以后都不想再和他玩。
可寒江雪根本不按照闻嘲风期待的那样去摸牌,总是出其不意,让闻嘲风不得不重头仔细算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只是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但还是让人很头疼。
闻伯爷白月光画像的画轴里,也是有东西的,这人简直像个兔子,到处都是他藏东西的洞。只不过闻伯爷藏在画轴里的并不是什么证据,只是一枚玉簪。不管它价值几何,多看一眼都是浪费。寒江雪把画轴扔到了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一百张牌快要摸完了,寒江雪和闻嘲风谁也没有凑齐名山大川或者重要要塞,只能拼看谁拿到最后一张牌了。
寒江雪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果然是没什么运气,并没有找到太有用的证据。”
地锦卫搜的还是比较仔细的,连专门去挑刺的吼彩卫都没什么特别大的进展,更不用说是他了。
“但是你赢了游戏啊。”闻嘲风不多不少,正好给寒江雪剩了八张,而他已经摸够了七张,不能再继续拿了。能达成这个完美的不漏任何水分的结局,比单纯地赢可难多了。
“呀,真的是。”寒江雪开心地拿起了七张,把最后一张留给了自己的小伙伴,“诶嘿,承认承认。”
他突然觉得《逐鹿》好玩了起来,准备晚上回去和他爹也试试,顺便打赌,谁输了,唔,就不许对方一周内再和他娘告状!
闻嘲风没拿最后一张,直接给翻开了,然后……
全场寂静。
最后一张的牌面上写的是洱普山,是和是鞍山并列排名的九大名山之一,同时也是皇室的圣泉所在地之一。大皇子闻义济这一回潜渊节选择的归巢路线,终点便定在了洱普山,离京城也不算特别远,就在隔壁省与河内的交界处。
再过去,就是闻嘲风的藩地了,以前叫无夷国,有另外一座名山无夷山。
让寒江雪这么安静的原因,是因为这张牌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匕首一样的标识。一看就不是寻常涂鸦,更像是什么目标。
联想到羡门从影壁里找到的匕首信物,寒江雪叹息:“还是你运气比较好。”
输了比赛,却发现了线索。
闻嘲风也傻了,他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好的运气,他怎么不知道?寒江雪还不知道,但闻嘲风却很清楚,闻义济命运里该出事的地方,就是在他这趟旅程的终点。只是书里并没有写,闻伯爷也参与到了袭击大皇子的计划里,或者至少说明了闻伯爷是知道有这么一个计划的。
不然不可能这么巧,又是洱普山,又是匕首的。
不过在原文里,大皇子也只是受了伤,并没有危及性命,看来闻伯爷是真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等一下,闻嘲风一愣。
他们如今把闻伯爷抓起来了,那大皇子的袭击案还会发生吗?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侄子,闻嘲风更是没什么感情的,他甚至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安排人对大皇子搞一场袭击,用以坐实自己的梦。他在皇帝面前的种种布置,就是以那个梦生效来推进的。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等,还是不对,闻嘲风转念又是一想。
上辈子寒大和寒二杀了的两个王爷之一,就包括这位未来的济王闻义济。他刚刚袭爵就死了,天生没有那个高位命。
而寒大和寒二出错的概率极低,在文里他们敢杀了闻义济,就代表他们掌握了铁证,闻义济确实参与到了寒江雪的案子里。也就是说,闻伯爷和闻义济应该是一伙儿的。可如今,他和寒江雪看到的却是闻伯爷疑似要杀了闻义济的证据。
那这要怎么算?
内部矛盾?还是说刺杀案本身就是一场闻义济贼喊捉贼的戏?闻云幛还能生下这么聪明的种呢?
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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