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得从黑泽阵从挪威回来, 到家没看到人,只看到东京米花町XX大楼特大爆炸案的新闻,于是做了一桌子菜开始讲起。
那天黑泽阵本来是想等他们回来吃饭的, 但他拿了本书在二楼落地窗的沙发上从天亮等到天黑, 从日落西沉等到华灯初上,最后邻居家的狗都睡了, 那群该吃饭的人还是没回来。
于是黑泽阵下了楼, 打开电视机,看到米花侦探电视台正在播报爆炸案有关的新闻:《神秘组织现身米花XX大楼,疑似跟爆炸事件有所关联?》。
长得很眼熟的前线记者报道:“侦探朋友们,现在我所处的位置是XX大楼的十八层外墙, 从镜头里可以看到刚才突入大楼的神秘组织成员的身影!据可靠消息, 该组织的所有成员均自称侦探, 但他们都身怀绝技, 真正的职业可能是间谍、杀手、杂技演员、空手道专家和网球选手!现在他们一并被困在了XX大楼里, 我们正在想办法进入大楼获得第一手情报!”
画面看不清,但这个前线记者的名字是普罗塞克的假名。
黑泽阵对着这条真实性非常有待商榷的新闻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最终在“给普罗塞克打个电话问问”和“亲自去现场看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可不想普罗塞克下次更新《蓝花诗人》系列小说的时候写《诺瓦利斯的复活!危机时刻,大家长从天而降、拯救一切!》。
哦, 大概不会了。
他到的时候很不巧, 消防员已经在灭火了, 银发男人靠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看着远处爆炸过后的大楼,以及下面的人群——警察、记者、消防员、幸存者, 以及正在跟警察交谈的几个侦探。
哦, 还有怪盗什么的。
大楼的火很快就被扑灭,黑暗里的闪光灯有些刺眼, 犯人被押走、遇难的尸体被抬出,几个侦探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里面好像还混进了一只小白鸽。
黑泽阵远远看着,点了根烟,看到侦探们神采飞扬地讲述自己的推理,又看到那几个小孩的目光落到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上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难过表情。
他自然没有暴露在闪光灯下的想法,听到大楼那家公司的社长要邀请侦探们共进晚餐并在酒店休息的时候,就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回到家,写了张纸条,把看了一下午的书放回去,就离开了。
他本来就没准备在这里待太久,“黑泽阵”也不应该出现在日本,既然其他人今晚不打算回来,他也不需要继续等了。
于是他什么都没带,离开家,顺着好心人提供的地址和路线,上了一辆在深夜开往宫城县的车。
司机是个黑毛。
黑毛没收黑泽阵的钱,他也不敢收。黑泽阵在车上安稳睡到天亮,直到赤井秀一趴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来问他:你雇我当司机,总要告诉我往哪开吧?
于是黑泽阵懒洋洋地睁眼,说:到了?先找个地方吃早饭吧。
比起吃饭,别的事都不用急。
他们到仙台市的时候青叶祭典已经过去,气温也渐渐升高,仙台从旅游旺季转淡,晨曦初露的道路上更是没有几个人。
清晨带着微雨,行道树抖落一地细碎光点。一辆车打南边从雨色中驶来,停在一个拉面摊前。黑色长发的男人打开车门,伸出手接雨,笑着对车里的银发男人说了什么,然后往拉面摊走来。
其实老板是要收摊了。
上世纪的经济泡沫崩溃后,无数人随着失业潮下岗,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在丧失生活来源后,他找到了父亲的拉面摊,每天从深夜卖拉面到凌晨,已经在这条街上卖了二十多年。
原本拉面摊不会营业到这个时间,但上一位客人刚走。客人刚刚失业,大醉一场,跑到拉面摊上来跟他倾诉,老板静静地听客人抱怨,抱怨工作、抱怨生活、抱怨未来,直到客人还在上学的女儿匆匆赶来,跟老板道谢,把客人扶回家了。
父女两个相互搀扶也相互抱怨着离开,老板摇摇头,收拾摊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迎来了下一位客人。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留着少见的长发,走到摊前,说要一碗拉面。
老板不由自主地看向车里的银发男人。他确定这个人是醒着的,就问:“只要一碗?”
黑发男人回答:“对,他吃东西很挑,等到家我再给他做。”
他说完又笑起来,拉面摊的老板也跟着笑了,没收这个人的钱,说你们是一路开车来的吧,昨天后半夜一直在下雨,从福岛来的路可不好走,这碗面就当送你的。
黑发男人坐在了拉面摊的凳子上,说不是福岛,比那还要远一点。
拉面摊的老板一边做拉面,一边打量着这两个轻松悠闲像是在旅游的男人,猜测他们来的方向:“从群马?”
虽说不是旅游旺季,但这会儿去泡温泉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外地人。
“从东京。”
“啊啊,从东京来啊,我还以为年轻人更喜欢坐新干线呢。”
“那样确实很方便,但我们是打算旅行的。”
“旅行?”老板把面扔进锅里,盯着锅里沸腾的水看了几秒,确定火候很完美,才抬头问,“全日本旅行?”
黑发的男人看向了停在路边的车。
还在车里的银发男人好像是睡着了,根本没往这边看,朝阳从他的一侧升起,将那头银发照亮,远看就像是被关在挡风玻璃后的一片星幕。
“唔,”黑发的男人不太确定但语气轻快地说,“可能是全世界旅行。”
毕竟琴酒也没说要去哪。
老板感叹说真好啊,他年轻的时候也想过环球旅行,但根本没有实现的机会。
热腾腾的面被放到了赤井秀一面前,过去也曾因为各种原因没时间出去旅行,现在终于有了假期的前FBI、现MI6探员只笑了笑,没有解释。他跟老板道谢,想到日本人的习惯,要说“我开动了”的时候,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老板非常自然地端了另一碗面上来,跟黑泽阵打招呼:“好久不见,黑泽先生。”
黑泽阵“嗯”了一声。
赤井秀一眨了眨眼。
他认真地盯着黑泽阵看,直到那个银发的男人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明知故问“怎么了”的时候,赤井秀一才收回视线,说:“好看。”
黑泽阵没理他。
他们两个在安静的清晨吃完了面,黑泽阵临走前跟老板说了两句,赤井秀一已经回到了车上,看到黑泽阵回来就问:“熟人?”
黑泽阵说不熟,以前来仙台的时候吃过这个老板的面,仅此而已。
车子缓缓驶向前方。
赤井秀一说,说说呗,那时候的事。
黑泽阵说你不是知道吗,那年仙台的任务,你明明也在吧。
赤井秀一认真想了一会儿,摊开一只手,说:“不记得了。”
黑泽阵看他。
赤井秀一说我真的不记得了,脸上写着真诚,眼里满是笑意。
黑泽阵一字一顿地说:“赤井秀一。”
不记得?
开什么玩笑,真正不记得那次任务具体情形的人是他才对。五年前,他们都还在组织里的时候,“那位先生”曾经下达了暗杀某个政要的任务,任务的具体经手人是朗姆。“琴酒”不在任务的执行人员名单里。
不过他看到任务名单里有莱伊、有波本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做不成了,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接到了任务失败、遇到麻烦的消息。
“那位先生”让他去处理后续的情况,当时他跟莱伊打了个照面,知道是这小子干的好事,但没管。他晾着暴跳如雷的朗姆,在深夜的街道上吃了一碗面,才慢悠悠地过去,朗姆还得谢他呢。
他想起那时候莱伊对他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
他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赤井秀一继续开车,在光影摇曳的行道树下往前方开去。
“下次带我一起吧。”
“什么?”
“这是我那时候对你说的话。”
他们没在仙台找到要找的人,又去了白石,往秋田县走的路上特意绕去了松岛。就跟在拉面摊跟老板说的一样,他们是在旅行,调查的事并不着急,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太多线索。
至于他们要查的东西……黑泽阵给了赤井秀一一长串清单,说是得罪过我的人,赤井秀一无奈地接过去,发现多半是曾经跟“世界树”这个组织有关联的人或者机构。就是那个降谷零去年主要清查的、跟乌丸集团有关的研究组织。
线索就如暴雨洗刷过的地面,几乎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在这种情况下要找多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东西自然与大海捞针无异。
既然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不如先想想旅游的事吧——起码赤井先生是这么想的。
赤井秀一来宫城县是为了拜访父亲的老友,他们在旅行的路上去探望那位老人的时候,才深切地体会到赤井务武到底已经是什么样的年龄。
老人问“赤井君可还康健”,赤井秀一说,父亲很好,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您可以放心。
不但很好,再过几年我跟他看起来就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人了。
老人又问:他是?
问的是黑泽阵。
穿着浅色风衣的银发男人没进来,就靠在窗外的车边,单手插兜,神色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山与天空,好像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赤井秀一说,这是我老板,他跟我出差,特地腾出时间来陪我。
老人说那真是个好老板啊。
他们离开老人的家,又去了秋田,去了北海道,接下来离开日本去了芬兰,再去德国,然后是瑞士、意大利和法国。
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冰雪消融,那辆车开在雪后的街道上,阳光有些耀眼。
因为在雪天迷路,他们错过了上一个加油站,到这里的时候油箱已经见底。幸好车子穿过落雪的森林,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看到不远处的城市以及路上的车辙印,开车的人才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跟某人说的一样在森林里过夜,半夜看到琴酒在森林里称王称霸这种惊悚场面见识一次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