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墓园里很少有人,特别是在这种工作日。但墓园的管理员看到了一个匆匆而来的奇怪女人,她抱着一束花,身上的衣服还是医院的病号服,看起来像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的。
但管理墓园这么多年,管理员什么没见过,记录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就让她进去了。
他看了一眼登记册上写的名字:东江诗乃。
又是普通的一天。
管理员这么想着,坐回去,刚打开收音机,就看到又有人来了——还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好像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人,不过这次是个男人,他说他刚才从墓园的网站上网购了一块墓地,能不能来这里实际看看。
“请问你的姓氏是?”
“东江。”
这个憔悴的老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咦,管理员想,这个姓氏没那么少见,但刚才就进去一个,他现在记忆犹新啊。算了算了,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这两个人也不可能认识。
他摇摇头,就带着老男人往墓园的深处走,去看他网购的那块墓地。
墓园的一处墓碑前,东江小姐捧着一束花,沉默地放在了这座坟墓前。
这是导师的墓——啊,准确来说,是多年前导师丢下她跑了,据说是死了的时候她为导师立的衣冠冢。那时候她已经是第十六研究所的所长了,听说导师其实是东京人,就特地从秋田来,给导师买了一块墓地。
她那个导师啊,实在不能说是个好人,真这么说的话她良心会疼,如果她真的还有这种东西的话。毕竟东江启这人搞了这么多年的人体研究,搁法庭上无论怎么判她都会觉得判轻了,当然她自己也是一样。
可不是好人是一回事,东江启没亏待过她是另一回事,无论怎么看导师对她都仁至义尽,就差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
当年丢下她跑路的事除外,而且那次的误会也已经解除了。
现在她面前的这块墓碑,就是导师留给她唯二的两样东西之一,另一样是她从导师那里学到的知识。
“导师,你最后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我以后每年都会来给你上坟的,你放心,就算我进监狱了,也会找别人来……”
她在墓前起誓。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唉,我这块墓地是买给我闺女的,她命不好,死在了爆炸里,我就说让她跑……她脑子不好,运气也不好,我问遍了现场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她……”
唉,东江小姐想,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啊。她失去父亲一样的导师,旁边这位父亲失去了他的女儿,唉。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回到医院,却在转头的一刻看到了她活蹦乱跳正在抹眼泪的导师。
两个穿病号服的人面面相觑。
东江小姐:?
东江导师:?
半晌,墓园的管理员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指着老男人说:“卧槽,老登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死在上面了吗?”
老男人张大嘴巴,过了好久,才崩溃地说:“你怎么还活着,那我这墓地不是白买了吗?!”
嗯,嗯?
墓园的管理员摸着下巴,想,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看,这种情况他现在也见过了。以后写进他的回忆录,多么感人的一幕啊。
但现在还有一件事。
他冲上去,拦住了那两个人,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喂!要打出去打,这里是墓园,墓园啊你们两个!”
……
4月8日下午,2:00。
高山国际医院。
赤井秀一坐在急救室的门口,急救室的灯依旧是亮的,从早上到现在,里面手术依旧没有结束。
在急救室里被抢救的人是他的父亲,赤井务武。
护士出来了两次,说他父亲的病情十分危急,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病人的情况不好,他们也不能做保证。
赤井秀一能理解,他见到过太多这种情况,有敌人,有同事,也有好不容易找到的证人,或者跟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的职业让他见证过太多次死亡,但坐在急救室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为跟他血脉相连的病人一次次签下手术的同意书,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挺新奇的,却不有趣。
他想点根烟,却只找到了烟,没找到打火机,而且还是琴酒喜欢的那种牌子的烟。他想到这里是医院,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了回去。
父亲……
父亲在他的记忆里更多的是童年的印象,以及一个他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去追逐的背影。
直到踏上终点站,他才发现父亲一直站在他背后,看着他,还有他身边的人。若他还是个少年,必然会抱怨、会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出现,但他早就长大成人了,成为了跟父亲一样的人。他们是一样的,当一年前,再次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哪怕父亲用的不是他记忆里的样貌,他也很快就认识到了这点。
那时候他是放松的、平静的,好像这么多年的执念终于有了结果;但过去的人生造就了现在的他,失踪的父亲只是为他指引方向、让他走上这条路的理由之一,不是唯一的理由。
他如热恋一般喜欢这样的生活,以及生活中的某些人,虽然无论是他还是父亲都很清楚,从做出选择、成为间谍的第一刻开始,他们就与平静与安逸这两个词再无缘分。
脚步声。
额前有一撮卷儿的金发女孩沿着走廊来到了他面前,皮靴踩在地砖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在打电话。
赤井玛丽坐在了大儿子旁边,靠着椅背,没往急救室的方向看一眼。
等到打完电话,她才转过头,冷静地问赤井秀一:“医生怎么说?”
“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别的不要期待。”这当然不是医生的原话,但赤井秀一知道医生是什么意思,就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了情况。
然后母子二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赤井秀一问:“真纯呢?”
赤井玛丽说:“还没告诉她。”
几个小时前她来了一趟医院,又去警视厅接真纯回来。当然,赤井玛丽不可能因为昨晚潜入五十岚家的事被一并抓获,只是她接到真纯的时候,小女儿已经因为太累睡着了,看真纯在警视厅睡得迷迷糊糊的,赤井玛丽就先把小女儿送回了她们住的酒店。
然后她去了赤井务武出事的地方,虽然那里全是公安,但不妨碍她大致搞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暂时问不到的部分,她大儿子在公安有人,打个电话也就清楚了。
“我爸他……”
“哼。”
赤井秀一刚起了个头,玛丽就冷哼一声,烦躁的情绪在她脸上再明显不过。
外表看似少女的母亲把左腿搭上右腿,语气冷淡地说:“你爸走的时候可没跟我说是要去找他,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他说去美国帮羽田浩司个忙,然后人就没了。”
赤井秀一默然。
他理解母亲的怨气,毕竟父亲已经失踪了十九年,回来后也几乎没在家里住过,总说自己还有没完成的工作,直到现在……
他可以肯定赤井务武知道什么,也隐瞒着他们不少事,不然赤井务武不会出现在那座地下高塔里,也不会对他说“到时候我不一定还在”,就好像早就料到了所有事一样。
“那他的事呢?”
赤井秀一没具体说明这个“他”是指谁,但玛丽看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关心维兰德的儿子。
她停顿了半秒,又说算了,反正现在维兰德就是你爸,那维兰德的儿子也确实是你弟弟了。
赤井秀一听出母亲的语气不对,转头看过去,问:“我爸不是说他跟维兰德已经没……”
“你真没猜到?”赤井玛丽打断了儿子的试探,语气嘲讽地说,“你爸已经跟我承认了,他有维兰德的记忆,只是保留着自己的人格。”
然后赤井务武还说等回去再跟她解释具体的事。
再然后呢?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赤井务武被黑泽阵打伤,人还躺着呢。
呵。
赤井玛丽看了一眼急救室的灯,心理的烦闷越来越重,她站起来,转身往安静的走廊外走。
一年前她只会觉得赤井务武是个混蛋,但现在赤井玛丽觉得,维兰德你是真该死。
晚上。
赤井务武短暂脱离了病危状态,但还没醒,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看样子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醒。
玻璃外站着赤井秀一,他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很久没说话,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降谷零。降谷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在赤井务武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赤井秀一身上。
“你休息会儿?”降谷零问。
赤井秀一忍不住笑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笑得并不轻松;他调侃降谷零,说:“该休息的人是你吧,降谷君,你现在脸色都是白的。”
降谷零完全能听懂他在调侃什么,没好气地说这种时候你还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