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继续追问黑泽阵和西泽尔的关系,转而说起西泽尔小时候的事。西泽尔的朋友是不喜欢说话的类型,但她还有很多可以说的东西。
她说到她离开东京之前,说到那段像是她抛下清一郎的婚姻,却看到那个银发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的神情。
她想叫西泽尔,临了却又换回了原本的称呼:“黑泽先生?”
黑泽阵没头没尾地问:“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谁?”
“曾经在组织里代号是波本的人。”
“没有,我对那个组织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都是莎朗告诉我的,醒来后他们也没有跟我说过那时候的事……现在外祖父手下的人好像有很大一部分不是那个组织的人。”
“他……”
黑泽阵想了想,刚想说那是什么势力横跨黑白两道、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东京教父,但考虑到亚莉克希亚可能不太理解降谷先生工作的含金量,就换了个说法。
他简单地说:“是个很认真也很执着的人,作为盟友来说还算可靠。”
亚莉克希亚听他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却很神奇地理解了他在说什么。
“小零吗?”
“嗯。”
“所以你……啊、啊,小零曾经见到过外祖父吗?”
“没见过。你外祖父瞎,不认识他,但他还是继承了你外祖父的窝,并把那个窝拆了。”
听完黑泽阵的话,亚莉克希亚缓慢地眨了眨眼。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好像就不对劲了,黑泽先生这是在说什么呢?
好在接下来她也没时间问了,因为就在他们面前,在他们走过新的一段走廊,并推开一扇门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他们在这里遇到了第一个活物——活人,还好,是个人类。
黑泽阵打量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一手抱着文件一手在输入数据,这个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走来的黑泽阵和亚莉克希亚,刚张开嘴要说什么,下一秒放在门口的灭火器就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重响。
重物落地把地砖砸出了一条清晰的裂缝。
然后,那个银发男人才收回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先想好你要说什么。”
研究员顿时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
他先看了一眼亚莉克希亚,发现亚莉克希亚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似乎就是个带路的人。
研究员忽然理解了一切,小心翼翼地问黑泽阵您是来视察情况的吗,还是想找什么人,现在值班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个研究员,其他人出了一点意外……
黑泽阵一直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研究员额头的冷汗就开始唰唰地冒,直到他开始想自己今天是不是要小命不保的时候,黑泽阵终于说话了。
“刚才送来的人呢?”
“啊,你说的是被送来的那个……呃,它、他在里面,你要去见他吗?”
研究人员有点迟疑,但他看到黑泽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就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转身往里面带路。
亚莉克希亚向黑泽阵投去疑惑的目光,黑泽阵说来见个“朋友”。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那起码让他安眠。”他语气平淡地说。
他们一路到了最里面的隔离室,研究员就站在门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说人就在里面,脸上是勉强的表情,黑泽阵扫了他一眼就推开门,看到透明的玻璃后面是——
一团分不出具体形状、也不知道哪里是脸哪里是身体的东西。
它的表皮是半透明的蓝色,能从上面看到树枝状的金色脉络,再往里看是一团漆黑的物质;它的体型非常庞大,至少有四到五个人的质量,从上面能依稀分辨出类似手臂和腿的东西,但也完全不是正常肢体的模样,只能说是长得像手脚的肉块。
整个异变的生物有大半浸泡在水里,但它还是活着的,并且在动、在挣扎,甚至在生长;黑泽阵推开门的时候,它做出的明显的反应,有深浅不一的蓝色转向他的方向,虽然这团东西已经没有了眼睛,却又能给人一种它正在看的感觉。
亚莉克希亚看到这团蠕动的扭曲的生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是什么?”
黑泽阵没说话,静静地隔着玻璃看里面的东西。
研究员看到他一副知道但是不打算解释得模样,就凑过去,小声对亚莉克希亚说:“一个被送来的人……呃,起码两个小时前他还是个人。”
抛开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谈,他觉得这个新品种生物的颜色还是很好看的,通透漂亮的蓝色、像阳光般明亮的金色,放在一些游戏里高低也是个花了几百个小时去调整建模才能做出来的BOSS。
但这个东西它确实是个人,而且它……吞了另外几个研究员,一点渣都没剩下,不然这里也不会只有他和另外两个人在值班了。
而且它在“出生”后一直一动不动,直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才忽然袭击了他们,并将他们吞噬殆尽,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然后“长大”到了现在的模样。这东西到底还有没有思维,研究员觉得不好说,但它肯定已经跟“人”这个词没什么关系了。
要不是上面说要继续做研究,他们早就把它给处理掉了,那可是几条人命……算了,老板觉得人命不值钱,那就不值钱吧。不对,老板是觉得钱不值钱,他抚恤金和研究经费一直给得很够,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里继续给老板做这种危险的研究。
研究员还想给亚莉克希亚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就看到那个银发的男人按下了门边的按钮,打开了用来隔离的强化玻璃门。
“等等!那个东西极度危险!其他人就是被它杀死的!对付它要用专门的……”
他顿时发出惨叫,下意识地就想跑开,但那个做出疯狂行径的银发男人不但没听他的劝告,还往玻璃门里的方向走去。
玻璃门后的生物果不其然地向银发的男人发起了攻击,动作快到可怕,那些畸形的肢体瞬间就到了银发的男人面前,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银发的男人做了一个动作。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几乎是下一秒,血溅落到了半透明的肢体上,研究员听到了像是暴雨、像是油锅正在煎炸什么东西的声音——他记得电影的雨声音效都是在炸鸡翅,但他这次好像看到了烟,而且那些半透明的蓝色肢体在接触到血液的时候就猛然往后缩,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就连本体也开始往后退。
它发出了声音。
不是预想的电影里的怪物那样的,或者什么尖锐刺耳的声音。它在说话——他还能保持理智,说出清晰的日语,这就是最让人从生理和心理上都觉得不适的地方。
那团蓝色的生物问黑泽阵:“你来……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
黑泽阵继续往里走。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他往前一步,那团东西就往后退一节,直到黑泽阵站在了水池边,用冷漠的视线打量里面的情形。
蓝色的异状体生物最下方连接的是一具尚未完全死去的尸体,前代琴酒的尸体,他沉在水底,半边身体都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包括他被黑泽阵戳穿了大脑的头颅。那颗头颅上已经覆满了深黑色的结晶,只有很少一部分还能看出前代琴酒原本的模样。
此时正在发声的并不是前代琴酒的喉咙——就算是,在水下说话也是听不清的。那是一组被模拟出来的发声器官,它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并不清晰,但还能让黑泽阵听出是前代琴酒的声音。
黑泽阵抬了抬眼,问:“你还记得我?”
那团生长在尸体上的东西开始躁动起来,它晃了晃像是手臂的东西,半晌忽然挣扎起来,并发出了破碎的、焦躁不安的声音。
“你是谁?我认识你,你是谁?你是——”
黑泽阵听了几秒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很显然,它不记得。
在黑泽阵问完问题后,它仿佛卡机了一样沉默了半天,忽然将自己拧成了一团,庞大的身躯开始翻转,就在黑泽阵和门口两个人的注视下自己和自己打了起来。
它用畸形的手臂撕扯着自己的躯体,不断发出低吼和喊叫声,但这回黑泽阵完全没听懂它在喊什么。
“■■■■!■■■■!■■■■!■■!■!!”
水差点溅到黑泽阵的衣服上,他往后退了一点,留出空间,直到原本算是前代琴酒的生物在某个时刻忽然安静下来,扭成一团的肢体也跟花瓣一样散开。
它顺畅地、跟倒了带一样问:“你来干什么?”
黑泽阵这回没问了。
他抬手抓住了那些肢体其中的一条,言简意赅地回答:“我是来让你安眠的。”
沾着红色血液的手按上了半透明的肢体,下一秒那个生物就挣扎起来,但它的挣扎无济于事,因为银发的男人顺手捡起了放在墙角的撬棍,鲜红的血顺着撬棍往下流淌,而他就用这根平平无奇的撬棍将那个生物能砸烂人体的肢体砍成了两截。
啪嗒一声,那段半透明的蓝色肢体坠落在地上,它还是活着的,开始挣扎,像是被灼烧一样发出嘶嘶的响声,甚至在冒烟。它从末端开始蒸发,拼命地往水里去,却被黑泽阵踩住,然后彻底碾碎。
他看到了,在最后的那一刻,那团蓝色凝聚出一张像是人脸的东西,甚至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这没必要让亚莉克希亚看到,所以黑泽阵干脆把那东西踩碎了,然后甩了甩撬棍上残留的液体,继续往蓝色的异状体生物走去。
“啊……啊……他……”
站在门口的研究员张大嘴巴看着,甚至完全忘记了逃跑,就看着黑泽阵把那个东西削成了碎片,而一个小时前将几个研究员和保镖吞噬的怪物根本不敢靠近这个人——准确来说,是就算能伤害到他,也只会加快它灭亡的速度。
研究员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动作,缓缓转头问旁边的亚莉克希亚:“温、温、温亚德小姐,你带了个什么怪物过来?”
亚莉克希亚看了他一眼,声音非常镇定地说:“那是我儿子。”
研究员的嘴巴张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