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杀手是来真的。
黑泽阵从那片黑暗中感受到了明确的杀意, 比起刚才那个试探他的人更为果断和敏锐,至少在专业程度上甩刚才那位两个米花町。
不用他说雪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像小时候一样躲在他身后, 明明紧张到发抖却还是要问:“你能应付吗?”
“确实有点麻烦, ”黑泽阵慢腾腾地回答,“比如说……如果你擦破点皮, 我没法跟你姐姐交代。”
刚开始他还故意严肃了一下, 说到后半句他的声音里都带着点笑意——就这种程度的杀手?抱歉,他最近遇到得太多,都有点腻了。
而且如果不是带着雪莉,他也没必要束手束脚……黑泽阵当然没把后面这句话说出口, 但雪莉完全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当场就恼了起来, 甚至没那么紧张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你说实话!就你现在的身体……”宫野志保压低了声音。
“雪莉。”
黑泽阵打断了她的话, 微微侧头往后看, 余光里的小女孩确实已经长高了不少。但不管长多大,不都还是当年被爱尔兰九世吓得够呛的小孩吗……
“本来想先带你跑的……算了, 你看着吧。”
还有,雪莉这小鬼, 到底对他的实力多不信任啊。
黑泽阵把夜间过于显眼的浅色外套一脱, 扔给雪莉, 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把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的黑色手术刀, 对某些不自量力的同行地笑了笑,转眼间就浸入到了漆黑的夜色里。
“琴酒!”
被扔下的雪莉刚想抓住他, 眼前就已经空了, 只接到了被扔过来的衣服,尔后枪声与令人牙酸的兵刃相接声在她耳边激烈碰撞。
原本对峙的人骤然动手, 打斗场面混乱到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惨叫声接响起,不远处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热闹街道变成了战斗的背景,炫目的光线里甚至分不出谁是谁的影子,只有一点璀璨的银光偶尔从视线的边缘划过!
即使看不清,宫野志保也知道在这些人里根本就没有黑泽阵的对手,她听到黑泽阵有点不耐烦的啧声,紧接着有人被重重地踹到不远处的广告牌上,巨大的广告牌轰然倒地,掀起一阵烟尘。
混乱中,找不到突破口的袭击者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女孩,或许是想挟持她,或许是想分走黑泽阵的注意力,枪口骤然转向了她的方向!
栗色卷发的科学家退了半步,却听到从背后传来的枪声——是的,身后。下一个瞬间,在混战中转向她的黑影应声倒地。
她回头,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伏特加?”
一直跟着琴酒的伏特加出现在琴酒身边并不意外,但宫野志保记得伏特加这次没跟着琴酒,而且自己离开的时候伏特加还在跟酒店走廊里的警察交谈,那种询问应该会花不少时间才对……
她死死盯着伏特加的墨镜,企图从那一片漆黑里看出什么东西:“你跟踪琴酒?!”
毕竟伏特加是其它国家的卧底,谁能保证那边的人对琴酒就没有什么想法……而且论琴酒的信任程度,根本就没人能比得过伏特加!要是伏特加想背叛琴酒的话——
伏特加挡在宫野志保身前,又补了一枪保证地上的人死透,才解释道:“我是跟踪你来的。大哥知道我在。”
以及,不那么专业地跟踪琴酒的人是你,也就大哥最近被人跟踪和暗杀多了懒得管,不然他早就把你给拎出来了。
宫野志保:……
她是科学家,是研究人员!跟踪和反跟踪本来就不是她擅长的!琴酒走得那么快,她没跟丢就不错了!
她在心里抱怨琴酒,又问伏特加:“他……”
伏特加镇定地回答:“放心,大哥没什么做不到的事。”
宫野志保:没让你盲目信任他啊你这个琴酒铁粉!在你眼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琴酒超人是吧?!
他们就站在那里等这场战斗结束,最开始还有人想攻击他们,但很快就没人过来了——很显然战场边缘的这两位压根不是他们任务的目标,而且伏特加和琴酒不一样,现在的黑泽阵出于某些考虑不会轻易下杀手,但伏特加不一样,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让大哥产生顾虑的人全杀了。
最后黑泽阵拍拍手,将那把染血的手术刀收回去,往地上看了一圈儿,也懒得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就往回走。
他刚走了两步,就想起自己现在一身的血——不是他自己的,但确实是一身的血。他只是忽然记起来自己刚跟雪莉说了,下次去见她的时候先换身衣服,现在好像有点来不及。
黑泽阵开口:“我回去再换……”
宫野志保觉得琴酒这个人就是不可理喻,她深深地吸气,用一种“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的表情看着黑泽阵,成功把黑泽阵的后半句话给噎了回去。
黑泽阵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出雪莉是怎么回事,只好问伏特加:“她怎么了?”
打到一半才入场根本没听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的伏特加:……大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雪莉在想什么。
宫野志保就知道这两个人在这方面比不上她一根指头,干脆踢了踢脚边的广告牌,问黑泽阵:“这些来杀你的是什么人?”
黑泽阵想了想,回答:“不知道。”
发现雪莉的表情不太好,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来找他的杀手那么多,根本不缺这几个,他没必要特地搞清每一批人的身份。
不知道为什么,雪莉的表情更阴沉了。
她低着头,深呼吸,很久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走上前把黑泽阵的外套还给他,拽着他衬衣的袖子,说:“我们回去,回酒店。现在就回去。”
组织毁灭了。
她的阴影也随之而去,按理来说她应该过上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自由(有限但真实存在)、平静,无需每天都为实验会害死的人担忧,也不用活在自己和其他人随时可能死亡的阴影里。
但姐姐说得对,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面临不同的烦恼,过去她从未想过现在的自己会因为琴酒而焦虑,每天、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恢复他的身体,又或者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是APTX4869啊!
就连赤井玛丽跟她见面的时候也说过“我知道药物研究不是你的意愿……但能不能试着研究一下解药,我受够我家那小子(赤井秀一)了”,为什么琴酒就能毫不在意,从始至终就没问过她这个罪魁祸首一句话呢?
就好像变成小孩子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一样。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如果用的不是现在这副身体,地震发生的那时候,琴酒根本不会被那些人抓走吧。
宫野志保再次深呼吸。
她想,她会纠正自己的错误。她会让琴酒和赤井玛丽变回原来的样子。她会研究出让服用过APTX4869而活下来的人恢复身体的药物。不管花多少时间,又或者用尽她的余生,她都会将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一一偿还。
就算是已经死去的人,她也会想办法为他们的家人,或者朋友,做点什么……她是这样想的。
“你之前那副模样是七岁左右。”
黑泽阵忽然开口。
他们刚走到街道的尽头,背后是一片混乱的战场,正好处在大楼阴影里的半边街道光线昏暗,到现在都没人来打扫战场,或者已经有人报警但警察还没来。
那个银发少年就站在原地,往后看了一眼,没有继续走了。
“我七岁的时候,正在雪山里跟野兽搏斗。我确实不如它们强壮,不过野兽的智慧比不过人的狡猾,我很少输。就算输了我也会重新赢回来。”
在夜风中飘动的银白色长发,就像一片纷纷扬扬的雪,将眼前的世界覆盖。
“而十三岁,也就是现在这副模样的年纪,我去过二十七个国家,执行过上百次任务,跟一群成年人战斗只是很平常的事,我的上级也从未因此担心过。”
他抬起手,揉了揉宫野志保的脑袋,语气非常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他又很少提及自己的事,于是这段话怎么看都很特殊,特殊到了没人想打断的地步。
黑泽阵轻笑一声,难得用不带嘲讽也不冷淡的语气去安慰某个人:“年龄和外表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只要简单调整一下就能继续战斗,某种意义上这副容易被人轻视的模样也算是优势的一部分。你变成小鬼的时候脑子也没坏吧,所以别做多余的担心。”
“……琴酒。”宫野志保还是低着头,说,“‘简单调整一下就能继续使用’什么的,听起来就像适应新武器一样。你也把你自己当武器看吗?”
组织里的人说,他是那位先生的鹰犬,组织的利刃,深受那位先生信任。
可不管怎么样,“琴酒”也只是那个组织的一个零件,缺了他也可以换一个新的“琴酒”。组织里的所有人,都是可以更换的、可以取代的“物品”。相比起杀手,核心研究员的身份其实还要更有价值一点。
琴酒像一把武器,他永远冷漠、永远警惕,喝咖啡和看书的时候也从不放松,擦个头发都像是在保养枪械,宫野志保想不出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被培养出来的,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一点人性。
除了他气人的时候。
这好像是他唯一像人的地方,但因为不能理解其他人的心情而做些没意义的事,又显得更不像人了!
果然,她听到黑泽阵说:“身体的话,没什么区别吧。”
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强大的武器,依赖外来的工具只会让自己变得迟钝,难道不对吗?黑泽阵认真地想。
而且现在也没什么需要他使用枪械的地方,狙击的工作更是用不到他,各方面需要狙击手的任务都不可能叫他去帮忙,一方面是警惕他本身的危险性,另一方面就算他们找黑泽阵也不会同意。日本公安倒是勉强有这个面子,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肯定坚决反对让他杀人。
宫野志保:“……”
黑泽阵:“……”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唯独在这个瞬间,他们两个的想法出奇地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