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少年说话的时候很有礼貌,只是语气太过成熟了,妻子还想说什么,丈夫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问了。
很快,这对夫妻到站,离开了电车。
沿街的樱花树上满是翠绿的叶子,偶尔还能见到树梢上一闪而过的木牌,新新旧旧的建筑高低错落,几只小猫从街角穿过,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
红灯亮起,人流从车前穿过,所有的脚步都匆匆忙忙,偶尔会有一两个蹦蹦跳跳的身影。
风送来城市特有的味道——喧嚣、热闹、平淡的烟火气,将下午的时间缓缓拉长,每一秒都好像浸润在醇厚的阳光香气里。一旁咖啡店正在播放着钢琴曲,柔和的曲调透过开着的窗传递进来,旋律经典又足够安逸。
银发少年将手搭在窗边,不经意地往外看去,看到一片湛蓝色的晴空,以及从天空中轻盈划过的两只纯白飞鸟。
一片羽毛从天空中飘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到站了。
黑泽阵看了眼诸伏景光,他家小孩还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急……他就当没有发现,靠着电车的座椅,没有下车,让诸伏景光多睡一会儿。
准确来说,是多睡一圈。
等电车第二次到诸伏高明家附近的站点,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下午五点半,日头西斜,阳光变得越发暖了,橙红色的光从窗口照进来,把两个人的头发都染成了明亮的红色。
反射着光线的金红色,和几根头发被风卷起来的暗红色。
黑泽阵拍了拍诸伏景光,说别睡了,我们该下车了。但那个黑发的少年只是往他身上蹭了蹭,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就继续睡了。
……这可是在外面。
算了,诸伏景光跟他不一样,就算身为卧底的时候对一切都抱有怀疑、在哪里都得不到明确的安全感,可“黑泽景光”是实打实的小孩,可能在现在的诸伏景光的概念里,黑泽阵的身边就是安全的地方。
啧。
搞什么啊。
黑泽阵把诸伏景光抱起来,放回到轮椅上,又拎着两只小猫把轮椅整个搬下车,跟安静开了一路电车的司机师傅挥手告别,站到了长野市的街道上。
从这里到诸伏高明的家还有大约十分钟的路程,黑泽阵推着轮椅缓慢地在街道上走。
他往这条街道的左右看去,把所有的店铺都记在心里,当然其实也不用刻意去记,他只要看一眼,这些东西就会永远印刻在脑海。想忘都忘不掉。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组成他这个人的底色,存在过的东西终究无法抹去。
街道上有人注意到了戴帽子的银发少年和他推着的轮椅,这毕竟是个太显眼的组合,亮眼的银发,腿脚不便却安静睡着的少年。还有两只猫。
刚好在街边的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对着照片看了许久,想在抬头去找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却不见了那两个少年的身影。
摄影师已经多年都没有拍出过这样的照片了,上次遇到还是在上次,那时候他拍到的是同样银发的成年男人和他戴墨镜的同伴,后来他找到了那个人的朋友,那位金发、看起来很像哪位微服私访的影视明星的女性说“可以把这张照片放到时尚杂志的封面,Gin他不会介意的”,哎,不过那之后他再也没遇到那个银发男人了。
黑泽阵当然注意到了正在拍摄街头风景的摄影师,不过对方拍下照片之后发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他就没管。有这样表现的人,起码不是盯着他的暗探,或者是正在找他们两个的间谍,只是路人的话,根本没必要管。
他记得很久以前自己走在路上,也经常被人拍到照片,有次伏特加抱怨被贝尔摩德听到,贝尔摩德说我去找找那个摄影师,不知道后来摄影师是被她杀了还是怎么处理的……反正贝尔摩德笑吟吟地回来跟他说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完全不用担心。
呵,贝尔摩德说的解决,100%是新的麻烦,那个浑身上下都写着麻烦的女人。
不过后来他也没再遇到那个摄影师,可能是真的被贝尔摩德解决了吧,反正黑泽阵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事。
前方不远就是诸伏高明的家了。
黑泽阵看诸伏景光还在睡,彻底没了把他家小孩叫醒的心思,但就在他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
他的手机关了声音,但诸伏景光的却没有。
黑泽阵从诸伏景光的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打来电话的是个陌生号码。他停顿了两秒,接通电话,等那边的人先开口。
“景光?”是诸伏高明的声音。
所以刚才兄弟两个交换了号码,但诸伏景光怕自己的通讯录被人看到给哥哥带来麻烦,就没有把这个号码记录下来——更有可能的是诸伏高明在这些年里根本就没换号码,一直在等什么时候能再接到他弟弟的电话。或者跟他弟弟相关的人。
黑泽阵随手点开通讯录,发现里面果然是一片空白,不由得笑了笑,对诸伏高明说:“他睡着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公寓,又说我们就快到你家了,你那边有什么事?
诸伏高明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就用最简短的方式解释:“嫌疑人是为旅行团的游客,他逃进了长野市区。这个案件涉嫌集体谋杀,目前两个高中生失联,兴许我无法及时回去。”
也就是赶不上晚饭。
他本想跟弟弟解释,明明是多年后的久别重逢,他却连刚刚答应的事都做不到。诸伏高明知道弟弟能理解,毕竟诸伏景光也是警察,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他应该回去的。
诸伏高明说完,在黑泽阵沉默的时候又说:“阔别八年复相见……我会尽快找到犯人,查清真相,晚饭前或许还能返回。”
他挂断电话,而另一边,黑泽阵看向攥住他手腕的诸伏景光。
刚才他意识到诸伏景光醒了,刚想问诸伏景光要不要接电话,诸伏景光却跟他摇摇头。
现在电话挂掉了,诸伏景光拿回手机,说:“我不是来打扰哥哥工作的。”
死亡的人确实已经死了,但他们的家人或许还在等着,诸伏景光和他的哥哥都还活着,只是晚点回家,或者下次再见,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并未真正经历生离死别,还有无数次再见的机会,也有太多能说话的时间。
黑泽阵没发表什么意见,反正他是陪诸伏景光回家的,他跟诸伏高明也不认识,就说:“好,那我们先回去吧。”
诸伏景光低着头,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可情绪还是低落了一点点。
他看着手机黑色屏幕里倒映出来的自己,问:“刚才哥哥说什么?”
他听了一半,大致知道是在说什么,但那两个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细节上他没能听清。
黑泽阵简要地说:“犯人进了长野市内,他要加班。”
诸伏景光蔫蔫地应了一声:“……哦。”
黑泽阵顿了顿,伸手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没把后半句两个小侦探失联的话说出来。而且他也完全不觉得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会出事。
失联?
工藤新一上次失联回到日本后,那群担心他的亲朋好友们就送了无数紧急联络的手段,甚至不是很合法的秘密情报网,据说阿笠博士还有全新的发明,他能真的失联才怪。
这些都是小侦探半夜委委屈屈给他发的,黑泽阵就回了几个嗯字,小侦探又在那边发撒娇打滚的表情包,最后黑泽阵说,如果你不想被人盯着可以跟我走。
工藤新一:真的吗?你要去哪里?
黑泽阵:格陵兰岛,北极圈以内,雪原,没有电没有网没有案件,也没有人。
工藤新一:………………
小侦探给他发了两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就生气地不理他了。
可惜。
黑泽阵想,他那会儿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让小侦探去他家里坐坐——或者吹吹风呢。
虽然就赤井秀一前几年的遭遇来说,去他老家,不管做过多少准备、身体有多强健,被格陵兰岛海拉雪原的风一吹,回来都是要感冒的。
至于诸伏景光……
黑泽阵看了看诸伏景光的腿,既然他家小孩腿受伤了,那几年内是别想了。伤筋动骨长好后,表面上虽然痊愈,可去那么寒冷的地带,终究不行。
“苏格兰。”他望着北方,以及西方正在落下的太阳,说,“等再过一段时间,我要回雪原了。”
“……”
诸伏景光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原本低头在翻手机上的新闻,看到旅游团的案件已经被报道出来了,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而且把没影的事当真的说,正皱眉呢,就听到了黑泽阵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