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城堡,在冰海边缘漫步,那只鹰就在他们上方盘旋。维兰德指着远方夜色里灯火闪耀的城市,说,你看,人类的世界很大,千万人居住在同一座城市,只有自己是没法生存的。
——更没有办法达成我和你约定的目标。
他说,我知道了。
维兰德又问,明明你在雪原里的时候都会带着狼群行动,为什么来这里就不愿意靠近任何人了?
当时的他站在能倒映出人影的冰面上,没听懂维兰德在问什么。他说,白狼?他们要跟着我,我没赶走他们而已。
维兰德:Linnea呢?她是什么?
他:家人。
维兰德:你明明只见了她几天。
他:我捡到就是我的。
维兰德:既然你把Linnea当做家人,不如试着让城堡里的大家也成为你的家人吧。
他:太弱了。
维兰德:人是能不可思议地成长的动物,他们长大后不一定还比你弱。而且,成为「家人」后他们就不会天天找你打了吧?
他:不要,我喜欢打架。
不过他确实把维兰德的话记住了,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想,这群人真的能成为他的家人吗?
冒冒失失老是闯祸的笨蛋,比他还喜欢打架的人类幼崽,一个没注意就会贴上来的,根本分不出来的双胞胎,三更半夜来找他哭的小女孩,老是喜欢说谚语为难他文学水平的老爷爷,做饭很难吃的英国厨师……
人类的世界好吵。
第二年阿法纳西走了,要去法国,那里的负责人刚刚牺牲,而她是阿法纳西的母亲。临走的时候阿法纳西跟他说要好好和大家相处,他说没那个必要。阿法纳西说,不用那么认真地去理解人的感情,你是你自己就好了。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也好,生活在雪原里的人也好,还有生活在城堡里的人,大家本来就都是不一样的。让别人认识你,而不是你变成别人。”
这次他听懂了。
那个金发的少年离开后,西泽尔自告奋勇地要跟他住在一起,说以后要跟他做搭档。
西泽尔会帮他喂鹰,所以他同意了。
那是个特别开朗、跟太阳一样的孩子,西泽尔喜欢看书,看各种各样的故事,把那些故事都讲给他听。西泽尔说他在学意大利语,因为西泽尔跟母亲逃亡的时候,母亲最后想去意大利,据说西泽尔的父亲在威尼斯,但最后还是没能去成。
有时候西泽尔会把睡着的他晃醒,说,快看,外面有极光。
他觉得那没什么好看的,对于居住在雪原里的他来说,每次无所事事的时候他都会去看天空。但西泽尔每次都特别开心,告诉他自己以前一直很想看极光,而且希望到时候有人会陪着他一直看到白昼重新降临。
往往西泽尔还没说完他就困了,两个人坐在很高的窗台上,没有人怕掉下去,西泽尔披着两个人的衣服还冻得发抖,而他只穿了单衣吹着风,靠在西泽尔身上就睡着了。
再后来他们一起去执行任务,那时候西泽尔有了代号,叫做Cedrus,而他一直被叫做Juniper。
人类的社会很麻烦,都是Cedrus负责交涉,他只需要动手就可以。
维兰德说不行,不要依靠别人,就把Cedrus调走了——准确来说,是有个机会,潜入到隐修会里的机会。毕竟那个组织只收孩子,要让卧底加入他们实在是太难。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到什么?谁能保证他们长大后还是原本的模样?A.U.R.O的老首领对维兰德意见很大也是因为这个,但他不会反对,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们一直在尝试。
Cedrus离开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跟他说,你不是跟维兰德有个约定吗?等你再大一点,就来隐修会找我吧,到时候我们一起把这个组织干掉。
他说好。
那时候Cedrus又在他耳边问,我是Juniper的什么呢?朋友,还是同伴,还是兄弟?
他说,都不是。
城堡里的孩子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几乎被确定的未来。他们并非一无所知地来这里,在进入这个机构的第一天就自己决定了自己的使命。
Cedrus走后,他发觉城堡里已经没有能带领其他人的人类了。就像狼群失去了王,没有作为大哥的阿法纳西管束,也没有作为太阳的西泽尔调和,气氛都变得有点冷。
阿法纳西给他写信,夹着半首没写完的诗,还说:Juniper,大家就交给你了,帮我把没完成的这首诗写完吧。
他还没到能写这种东西的地步。
但他确实可以完成阿法纳西没完成的工作。
那天他跟城堡里所有愿意跟他打的人都打了一架,宣布这里以后听他的,反正维兰德不在,就算在也不会阻止他。
然后,当天早上因为挑衅跟他打了一架、中午因为抓他头发被他打了一顿,现在又跟他打完的Abies躺在地上,慢悠悠地举手,问: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会成为你们的王。
Abies又问:那我们的王,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他回答:我会保护你们,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如果有人死了,我会为他报仇,不死不休。如果你们所有人都死了,那我也不会自己活着。
然后,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同伴、以及刚刚来到这里的几个孩子,对他们说:谁不想承认我,随时都可以来挑战。
其他人面面相觑。
最后图书馆的老爷爷拍拍他的肩,说:想跟大家成为家人,其实可以换个更好的说法,Juniper。
他说我没有那么想。
但新来的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服,问:那我们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人类幼崽太小了,弱小到戳一下就会倒。小孩穿得很厚,像个圆乎乎的小团子,他当然没有欺负小孩的想法。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说可以。
一个月后阿法纳西又给他写信,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成为大家的「家长」了啊,维兰德先生听到你让大家成为了家人也会很欣慰吧,这对于A.U.R.O也是第一次。
他坐在窗上,望着远方的极光给阿法纳西回信,说我没有,我只是在替你保护族群的幼崽。
两年后的秋天他在巴黎见到了阿法纳西,那时候阿法纳西在一座图书馆里工作,也留了长发,说这样能让我们看起来比较像兄弟。
那天阿法纳西带他在巴黎闲逛,向他介绍人类文明的奇迹和塞纳河畔的小调,明明应该早点回去,但阿法纳西带他逛了一整天,最后问:其实我能算你的哥哥吧?Juniper要不要叫我一声哥哥?
他说不要。
阿法纳西说你算家人的时候肯定把我算进去了,既然这样叫我一声哥哥不好吗?
他发现阿法纳西在笑,就知道这个人是故意的。他生气地走了,背后还是阿法纳西的笑声——笑了一会儿阿法纳西追上来,问他上次的半首诗写完了吗,他说那种东西他早就忘了。
事实上他写了,并且写过无数次,只是无论如何他也写不出来要写的东西。
他跟别人永远是不一样的,阿法纳西说不需要成为别人,但他还是想理解那些……那些……那些总是在他身边的家人,和A.U.R.O里的其他同伴。
第二年,他也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对Abies说,大家就交给你了。
Abies笑了半天,说别这么严肃嘛Juniper,又不是见不到了,而且新来的那几个我可打不过。
然后,他上了游轮,再然后……
是暴风雨、死亡、组织、和维兰德说「既然你已经在那个组织里了,我让MI6的朋友跟你接触,以后你协助他们工作吧」后再也回不去的七年。
再往后就是巴黎的小旅馆。
“对了,Juniper。”
躺在地上的红发青年打了个哈欠,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托着脸问他:“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维兰德从雪山里出来?”
倚在墙边的银发青年平静地回答:“因为想摧毁明日隐修会。”
Abies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住在雪山里的你上哪知道隐修会啊,所以你想摧毁隐修会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