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参与了后续的调查, 才知道小镇似乎爆发了一场瘟疫,并迅速蔓延到了附近的居住地,导致了所有人的死亡。医生推测被感染的人不会表现出太多症状, 只会在几天后忽然死亡, 也查不出具体的病因,事后所有尸体都被烧毁, 小镇也无人接近。
但是, 他没有在死者名单里找到导师的名字。
当年导师本应跟他一起回到堪萨斯州,但前一天晚上导师看完他写的论文突发心梗倒地,醒来后破口大骂,说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我丢不起这个人。于是灰狼就自己回到了家乡, 却意外成为了那场事件的幸存者。
二十多年来, 他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一直在寻找导师的踪迹, 毕竟死亡名单上没有导师,他无比期待着能与艾德里安导师重逢;同时, 他也在想尽办法完成导师毕生的夙愿——寻找长生不老的秘密。
多年后,他早就不再是当初的自己, 他没能毕业, 也没有毕业的打算, 多次改行后踏入了新的领域。他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组织和个人在寻找长生不老的道路, 灰狼就在这些组织之间来回跳槽,这也是他加入ANI结社浑水摸鱼的原因。
他本以为一切会这样下去, 直到昨天, 他在游轮上见到了夜莺。
夜莺。
海拉的芬里尔。
雪原上的不死神明——划掉,夜莺不爱听这个。夜莺说他是人, 而且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凶。
说实话,灰狼当时就是随口一问,但他说出“Hel”这个单词的时候银发少年的动作忽然顿住,看他的眼神就像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向导看他的眼神一样。
呃,简单形容一下,大概是“哪根葱敢提你大爷的名字”的眼神。
当然这话是不能跟夜莺说的,灰狼把吐槽咽回到肚子里,看向那个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的少年,倏忽间眼里的世界变成了当年漫天的风雪,又在密集如鼓点的雨声里回归到今晚的暴风雨。
他不抱希望地问:“当年海拉镇清点尸体的时候少了几个人,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黑泽阵听完故事,大致跟自己的回忆对上号,喝了口快要凉掉的咖啡,漫不经心地回答:“知道啊。”
灰狼的心中忽然燃起了希望,虽然是一种还不如没有的希望,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哪?”
黑泽阵轻描淡写地说:“被我弟弟吃了。”
灰狼想到某种可能,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再问问:“……你弟弟指的是狼,对吧。”
黑泽阵的回答依旧非常平淡,他甚至稳稳地放下了咖啡杯,从抽屉里摸出了两块糖:“不是。是熊。”
那群白狼只是因为打不过他就一直跟着,出于种族的习惯没有一群上来咬他,还把毛色相近的他当做很特别的同类。幼年时期的黑泽阵甚至觉得它们有点烦,但既然都死心塌地跟着了,他也就没把那群狼赶走。
还有,他帮狼群抢地盘不是因为狼群需要,只是有些不懂事的外来户跑到他的领地里晃悠,他看不惯而已。
白狼?他的小弟当然能在他的领地里生存。
至于隔壁雪山的白熊,幼年的他当然是打不过的,但他养过一只熊崽子,当弟弟养的,后来那头很笨的熊有事没事就来找他,特别是跟其他白熊抢地盘的时候。真打不过他就带狼群去帮忙了。
黑泽阵想到这里,又补充说:“那群白狼是自己要跟着我的,不是我的问题。”
灰狼:“……”
他就知道。
这里本来应该吐槽两句,但胃里忽然涌上酸水,让他说不出话来;灰狼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重新冷静一下。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也好。也好。
黑泽阵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他们独自进山,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按照当地的传统,死人的尸体送还自然,所以雪山里的动物不怎么袭击人,但会吃死人。”
灰狼说哦。
黑泽阵又说:“但你的导师不在里面。”
灰狼:“……”
死了的心又悬回去了。
他说夜莺啊,你还有什么话就一起说了吧,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这心脏受不住。
黑泽阵问:“你真要听?”
灰狼郑重地点头。
黑泽阵就放心地说:“如果你的导师名叫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那我在那之后还见过他。”
悬着的心又转起来了!
灰狼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汤姆猫,被夜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他确实很想知道:“什么时候?在哪?”
黑泽阵回答:“大概十九年前,乌丸集团的研究所,从事某种非法研究,研究所被烧毁的时候没逃出来,已经死了。”
就是宫野艾莲娜那个女人烧的研究所,黑泽阵后来去看了里面的人员名单,有位叫做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的民俗学教授,堪萨斯州人,自1983年10月开始为组织工作。
刚才灰狼说名字的时候,他就回忆了一下,毕竟小时候的他就见过几次这两个人,没印象很正常。那时候他压根不记人类,倒是能认出雪山里的几乎每一只野兽,而且来找他的人类也不止那俩,老学者认识的人多着去了,每次都要他往雪原里带。
一次两次的他都习惯了,反正就是唯一人类朋友的朋友们要到他家里来转转,他尽一下地主之谊而已。他家——整片海拉雪原都是他家,或者说他的地盘。
灰狼:悬着的心,它这次真的死了。
他说谢谢你,夜莺,你等我缓缓,你觉得海拉发生的事跟我的导师有关吗?
五点钟。
黑泽阵的下午茶时间已经过了。
两只猫不在,黑泽阵总觉得少了什么,应该是小侦探来带走的;他从桌子上找到了留言,工藤新一表示你的猫很担心你,怕你被警察抓走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吹一声口哨。
黑泽阵看着看着就笑了,他笑了一会儿,把留言板放了回去,就摆在那里,然后才有闲心回答灰狼的问题。
“那件事发生前,我曾经听到过雪山深处传来的声音——现在回忆应该是爆炸声。有人爆破了雪原某处的地层,引发了雪崩,只有两个人逃回到了镇子里。
“我本来想去查探,毕竟那是我的地盘,但狼群拼命拉着我不让我离开,所以我没去。七天后,镇子里的光就熄灭了。
“接下来有人去调查镇子里的情况,还封锁了雪山,带着枪——应该是警察,他们打伤了山里的原住民,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就回到雪原深处了。后来我知道,就在我没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都死了。”
再往后,就是维兰德找到他,带他离开海拉雪原,以及赤井秀一……
啧。
黑泽阵下意识地磨了磨牙,一点都不想在这里提到赤井秀一的名字。
他敲了敲桌子,让灰狼回过神来,说:“两个选择。一是爆炸引起的高温唤醒了封冻在雪山里的病毒,逃走的人将病毒传播到了镇子里,导致他们死亡;二是他们确实发现了什么东西,将可能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灭口,你的导师也在其中。”
选一个吧。
灰狼觉得他的嗓子很干,或许这本来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如果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没有失踪,那他或许会偏向于第一个答案,但现在他无法欺骗自己。
高瘦的男人拨弄了一下那头灰发,深呼吸,说:“他们可能在里面找到什么?”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见过那副骸骨,或者我们找的那座遗迹背后的东西,话说你真的是人类吗?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是这副小孩的模样?”
黑泽阵的视线危险地扫过去:“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人,我现在就能让你去跟你的导师团聚。”
灰狼举手投降。
但银发少年好像来了兴致,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说:“你的导师说得不对,我并非来历不明,我记得我的父母,他们是去海拉找东西的,死于枪击,临死前母亲把我丢下了山,希望我能活下去。”
他对父母的印象仅限于此,那时候太过年幼,连他们的模样也不清楚;海拉小镇的尸体里多的是无人认领、没有名字的人,两个死在那次事故之前的人更无从去找。
黑泽阵觉得他更小的时候应该会说话,但那里没人会说他用的语言,就渐渐忘记了。
灰狼问:“那你现在这样?”
黑泽阵言简意赅地回答:“乌丸集团的研究。”
灰狼懂了:“宫野透真不是人啊!”
他一拍大腿,满脸愤怒,就差去找宫野透单挑了。黑泽阵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过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还以为冰川下面是龙的骸骨,”灰狼叹气,“那这件事就跟ANI结社有关,我今天跳槽就当给大家报仇了。”
毕竟ANI结社的那位先生觉得名为“潘多拉”的宝石起源与龙相关的传说,找到线索后把所有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据说几十年前的ANI结社作风没这么温和,是最近二十年才开始转向金融行业、不再搞些杀人放火的勾当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黑泽阵冷淡地说,“你想知道的事已经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不走吗?”灰狼站起来,问他。
虽然灰狼觉得以夜莺慢悠悠洗完澡和下午茶还开故事会的态度,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打算从这里逃走,但出于“二十多年前咱也算认识”的心理,他还是问了句。
黑泽阵打算去泡第二杯咖啡了,反正暂时没有人来找他:“你看到了,我走不了。”
灰狼本来想骂的,但临了忍住了:“宫野透他……呃,你不要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他,我只是为你抱不平。”
黑泽阵的动作顿了顿。
“晚了。”
“什么晚了?”
“你说晚了,我的手机里有监听装置,我们的对话一直在被监听。”黑泽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灰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