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而沉重的眩晕感如重物敲击头颅, 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被尖锐的痛觉唤醒,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保持了绝对的冷静,才没有在仿佛宿醉后遗症般的不适感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黑泽阵干脆在床上继续躺了一会儿, 看着两条猫尾巴不断出没的天花板出神。
说实话他在那杯水的时候就想过可能有问题了——不是因为今晚的事, 这是黑泽阵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对入口的所有东西都持以怀疑的态度, 这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结果而已。但无论怎么想诸伏景光都没必要在水里下毒, 顶多就是安眠药,黑泽阵就喝了,然后被迫从昨天凌晨睡到今天下午。
这个时间诸伏景光已经放学,黑泽阵本想给他打个电话, 临了又放下了手。他实在提不起跟逐渐恢复记忆的苏格兰兴师问罪的兴趣, 毕竟他本来也不是会计较这种事的人, 身为琴酒的时候相当记仇是一回事, 被家里小孩按着睡一觉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失忆的苏格兰当自己人的?
午后的阳光属实有些耀眼, 黑泽阵用手臂盖住脸,没过多久两只猫就重重压在他手上。
终于, 黑泽阵把两只猫团子举起来,坐起来把窗帘重新拉上, 窗外盛大的绿色在眼前晃过一瞬。
下午四点。
黑泽阵穿着浅灰色的高领毛衣, 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又给两只到处乱钻的小猫洗了个澡。马上就是六月, 空气里透着浅浅的燥热,像这类衣服很快就穿不住了, 不过黑泽阵几乎一年四季都是这么穿的。
他本来想去找普罗塞克, 却难得有闲心做了晚餐,反正波本和苏格兰都不急, 那就让日本警察自己去解决那家伙吧。
下午五点。
诸伏景光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桌子上摆着堪称丰盛的晚饭,黑泽把卧室里的躺椅搬了出来,就坐在客厅的窗边晒太阳。
他在看书,还是之前的那本童话集,而且心情应该不错——诸伏景光早就发现了,黑泽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看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仿佛有种莫名的仪式感。
于是他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回来了!黑泽!”
“嗯,欢迎回家。”
苏格兰刚变小的时候,家里做饭的人都是黑泽阵。在相当需要耐心的复杂菜式上,他的手艺出奇得好,跟组织里琴酒总是很不耐烦的印象完全相反,事实上黑泽阵只是不喜欢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时间,在生活上却完全没有亏待自己的想法。
很难说诸伏景光的厨艺是否受到了他的影响,但很显然,在让不怎么吃东西的黑泽多咽几口这件事上,他真的下过不少功夫,并努力去向黑泽的口味靠拢了。
两人吃过晚饭,在收拾餐桌的时候,诸伏景光颇为怀念地说:“你上次认真做饭还是去年圣诞节的事了。”
黑泽阵倒是没什么感触,平淡地回答:“巧合而已,我从不过圣诞节。”
诸伏景光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们欧洲人都会过圣诞节?”
组织成员对这些节日没什么概念当然很正常,或者说他们总是会在节假日工作,但「从不」就是一个很微妙的说法了。
诸伏景光在脑海里描绘出黑泽阵的模样:长长的银发,富有攻击性的面孔,少见的墨绿色眼睛,总会体现在各种方面的老派作风,老爷车和老掉牙的文学书,烟,风衣,以及一种只要在任务外那就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散漫态度。
“你是欧洲人,对吧?”他有点不太确定了。
黑泽阵把酒杯放进洗碗池,虽然他们喝的只是饮料,诸伏景光在未成年不能喝酒这方面相当坚持,黑泽阵没办法,就由着他来。
面对诸伏景光的问题,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说的是血统,我不知道。我没有出生记录,拥有的第一份身份证明就是伪造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人提起过这个话了,起码有十三年之久。
黑泽阵的视野里忽然闪过某些往日的画面,枯寂的海、漫天的雪,还有堆积的尸体和残损的旗帜,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都与他无关,但再提起来总不是那么愉快。
所以他换了个话题:“波本说你有个哥哥?那你在组织的时候演得还不错。”
苏格兰的假身份当然是公安帮他伪造的,乏善可陈,资料填的是孤儿,父母车祸去世后被亲戚当做包袱甩来甩去,最后离家出走,在人生的岔道上做出了一次错误的选择,然后再也无法回头。
黑泽阵看过无数几乎一模一样的资料,但苏格兰那份档案他到现在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毕竟在确认他是公安的时候就看过很多遍。
“有,你想见见我哥吗?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你曾经从事的工作。”
诸伏景光倒是没有开玩笑。
他的哥哥诸伏高明是一位相当敏锐的警察,其洞察力远在常人之上,就像大概猜到弟弟在做什么工作而保持沉默一样,在见到黑泽阵的时候,诸伏高明恐怕瞬间就会警惕起来了吧。
黑泽阵说没必要。
“我不想再跟警察扯上关系。”
“但你现在已经逃不掉了。”诸伏景光说,“我正在跟以前的部门接触,最多再过几个月就能复职。”
“你本来就应该回去。”
若是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黑暗里,岂不是跟我一样了吗,苏格兰?你们没必要落到这个地步。
黑泽阵关掉洗碗池的水,把盘子放回碗柜里,两只猫跟在他后面往厨房外走。
诸伏景光站在玄关处,说:“正好出去散步,而且既然说到警察,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黑泽阵问:“去哪?”
……
“东京警视厅。”
黑泽阵看着黄昏晚云下的高大建筑,缓慢地叫出了它的名字。这可不是个好去处,黑泽阵想,他以前倒是来过几次,身为侦探,伪装成警察,或者作为相当意外地被牵扯进案件的嫌疑人。
但以真正的身份来警视厅,他想怎么也得是自己以0.01%的概率被哪个卧底抓住,戴上手铐解除武装关进审讯室里的情况吧。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
诸伏景光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传递来令人安心的力道和温度,黑泽阵当然也没带武器进来,毕竟他是来参观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走吧。”
他拉着黑泽阵往里走,有位面生的警察来接他们,不过黑泽阵今天穿的是黑色风衣,于是那位警察跟他打招呼,说哟,你是那位黑泽侦探吧。
黑泽阵看在诸伏景光的面子上点点头,跟着往里走,就到了他“本来应该来的地方”。
他的意思是,他还以为应该坐在那把椅子上被询问的人是他呢。
隔着单向玻璃,黑泽阵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小记者,小记者对面是戴着黑色棒球帽,双手撑在桌子上,游刃有余地笑着的降谷零。
诸伏景光跟旁边很紧张的风见裕也交代了几句,又跟黑泽阵解释:“昨晚出门闲逛(夜巡)发现的,当时他正在Zero家附近,观察的动作很谨慎,但我一接近他就要跑,于是我就把人带回来了。”
礼物!
虽然不是很常见的礼物,但怎么说也是礼物吧?
黑泽阵盯着那个小记者,把黑框眼镜从小记者脸部的图层上删掉,终于看出了一点熟悉的轮廓,缓慢念出了某个代号:
“普罗塞克。”
越活越回去了,普罗塞克,路过的假面骑士高中生都能把你抓到警视厅,当年你一人开六个马甲对FBI的小队说“哈哈,想不到吧,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的勇气呢?
两人推开门,进了询问室。
门边放着一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杆子,黑泽阵就把它往里放了放,谁料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抬头看他的小记者忽然发出惨叫:
“是你!衣帽架杀人魔!”
“……”
黑泽阵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下小记者版本的普罗塞克,好,他确实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就在他深夜拿塑料衣帽架砸伏特加的时候,有位记者拍下了珍贵的照片,后来这个记者看到他就跑。
原来又是你啊,普罗塞克。
黑泽阵把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小记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挽回一下,却看清了黑泽阵的脸。
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起来!
普罗塞克看看从门口走进来的银发少年,再看看坐在他面前的金发青年,终于爆发:“波本,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做?!原来‘他’说的是真的,琴酒就是那位先生,你绑架了琴酒还当上了组织BOSS,甚至连警视厅都能控制……”
黑泽阵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降谷零:“他在说什么?”
降谷零摊手:“我也不知道。”
他本想回去再问琴酒关于普罗塞克的事,但既然Hiro把人带来了,那也差不了多少。虽然琴酒愿意来警视厅这件事让降谷零感到有点奇妙,甚至有帅气地在琴酒面前掏个证件说“我是警察,你被捕了”的想法,不……再早两个月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试问,哪个卧底不想把每次都高调出现还嚣张离开的白毛明星抓进监狱?他们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而已。